这颗星球上沙漠外的地方是很少有太阳的，生活在天支市下面的人要面对的除了雨水就是厚重的云层，这些云层来自天支市的气象控制装置。
她穿好外套，从棚户里钻出来。气温稍微低了一些，让她打了个寒战，于是又钻回去加了件棉背心。今日早餐是水果和冷冻香肠，午餐是鱼罐头、蔬菜泥和通心粉，晚餐是压缩饼干。淀粉都是合成的，一些传闻说肉类最近也开始合成了，耐储食品难吃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她收拾了东西，把门挂上锁，骑上摩托去领配给。她的车路过王老头的门前，他正把几个空水桶拎进自家大棚里，看见摩托车过来了，脚尖顶着脚后跟，灵活又迅速地消失了，过了一会车走了，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揽过外面的汽油桶，然后大棚的门就落了下来。
鱼沿着街道中心线开，因为道两边都有污水。往里面走有一些矮房子，路灯也亮了些。她往最高的那一栋去，找社区管理员分配今天的运输工作，大概是每十几天一次，剩下的时间得去拾荒。
等她回来时车上绑了两大袋子的罐头和一袋米，把车停到一个安全的角落，躲在车后面，她掏了一小把米装进口袋，再把米袋封好。
在她抓米时一个人路过，看到停着的摩托，走近瞧了瞧，暗淡的路灯下一个短小的影子伸了出来，不注意很难看到。那人小声骂了句什么，转身走了。
鱼再次跨上摩托，驮着米袋先送完矮房子这边，再带着两袋罐头向外围行驶。
“米怎么这么少？”其中一个住户抱怨着，又从袋子里拿了个罐头。
“知足吧，棚户那边还没有呢。”旁边一个站在门廊下的人搭了腔。“我小孩要喝粥的，你懂什么？”抱怨的顿时脸上不好看了，转过身就要发作。那人不想计较，把手插进裤子口袋，回自己屋里拿盛米的量器。
等到鱼把所有东西送完，天色已近黄昏，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驾着摩托往家里赶。远远看过去，一些大棚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等开到自家棚户口，大门依然紧闭着，里面也没有亮灯。她开了过去，看到王老头门前没拿回去的水桶，正放在门前的地板上等傍晚的雨水，停下了车。
坐在车上，她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水桶。王老头坐在旁边的板凳上，正抽着烟，看到她又过来了，用不那么友好的目光瞥了一眼。
鱼又推着车回到棚户前，没站稳，靠着摩托一侧滑了下来，她想起身去取晚餐，可是眼皮不听使唤，慢慢合上了。
忽然她脸上感到一阵凉意，猛地张开眼，雨滴打湿了鱼耳朵上的绒毛，一路滑到睫毛上。她伸手去摸车上的袋子，没摸到，爬起来一看，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顺走了。
大棚依然是锁着的。
她把摩托锁好，把棚户的门推起来，换掉湿衣服，披上一件雨衣出门。
鱼先是到了王老头的院子，用手势对着窗户比划，询问爷爷的去向，然而对方很不耐烦地拉上了窗帘。夜色的呼吸十分沉重，天支市的循环系统正在排放废气，混杂着雨水被风拍到她的脸颊。
她回去取了个提灯，沿着街区外围转了一圈又一圈，爷爷依旧没有回来。她往里面走，街上穿黑色雨衣的行人更密集了，匆匆的脚步和手电筒晃动的光，一双双疲惫的眼睛跳动着混浊。每一个人需要都保持距离，无力的喉咙吐不出求助的话语，反暗示着勒索的时机。
偶尔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建筑上锈迹斑斑的钢架，它们的影子像跳舞的蚊蝇在污水中缩小又放大，取决于雷雨怒吼的音量。路上开过些吱呀作响的老旧汽车，方向盘大多只维持在勉强能用的状态，把溶解了各式污渍的水溅射到反应迟钝的人身上。
走了四个街区后，鱼的腿面条似的软下来，一对灵敏的狐耳在风雨中耷拉着。迅速地，她把自己放倒在92街区广场的长椅上。
这里离加油站很近，不远处是公路，人流也少些，适合跋涉后短暂的放松。外界的声音愈加模糊，嘈杂的雨声，呼啸的风和慌乱的脚步声，汽车碾过路面的声音，渐渐都听不清楚了。
她颤抖着摘下手套，发紫的嘴唇打着寒颤，只好把雨衣裹得更紧。雨水滑到了长椅上，从缝隙中流了下去，压弯了下面绽放的野花。加油站红蓝两色的灯牌在这个雨夜中格外醒目，之后她会知道这是个错误。
一个炸雷打了下来，路灯惨白的光挂在她的头顶，眯着眼睛不好分辨闪电的位置。一辆黑色的车停到了加油站路口，几个人拿着“手电”跳了下来。
又一个炸雷。
她迅速跳了起来，扔掉了提灯，本能地向着黑暗的公路狂奔而去，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枪响了，三个路过的黑色影子僵硬地跌在地上，两个劫匪冲进了加油站，放倒工作人员，另外有三个驾着车追杀目击者，飞来的子弹打碎了椅子上的提灯，玻璃碎片掉在地上，和雨滴落地的声音一样清脆。
9月14日，92街区发生大规模枪击案，超过40人被杀，6人失踪，20多栋房屋遭到入侵。作案者是从街区边缘公路来的劫匪，趁着暴雨抢劫了一所加油站，随后驱车沿街袭击居民住房，现场有大量散落的弹壳，血迹一直到两公里外才消失。
她已不记得具体的情景。只有模糊的枪声还萦绕在她耳畔，还有那灯牌刺眼的光，从满是污水的地面上反射进眼眶。监控在公路上拍到了鱼，次日，两个身强力壮的社区警察来到她家门前，身上挂着制式枪械，亚人的身份让所有抗辩都变得苍白，她被驱逐了，即日启程。
至于失踪的爷爷，则是享受了和40多人一起进入统计表上新页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