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暖阳斜照进来，照出了空中细碎尘埃，光线洒落在墙角的千盈絮身上，让她发寒的身子感受到了暖意。

千盈絮缩了缩被绳索绑住的身子，腹中空空，让她几乎无力扭动。

她忘记了上一次感受到饥寒是在何时了。

寻常开窍武者，真气行走经脉，只要真气不断，哪怕再是冰冷的环境，也能只穿单薄衣裳。

至于饥饱问题，若是无有清水，最多可撑半载，若有清水，活过一年不是问题。

当然，开窍武者还不能辟谷食气，若是真的三个月不吃，会导致气血不足，肉身逐渐枯败。

她不知道距自己被擒下已经过了多少天，只是在某个夜里察觉寒意，浑浑噩噩醒来，都来不及回忆记忆断片的前一刻，下意识就想运使真气御寒。

可就在这般去做时，发现无论怎么动，经脉中都是一片死寂，一丝真气都没有。

初时她还以为自己未醒，仍在做梦，可当睁眼闭眼好些日，记忆断片前的一幕在脑海中浮现，终于肯接受梦境不会这般冗长的事实了。

体内真气枯涸……经脉空空荡荡……元神黯淡萎靡，内景天地残破不堪，身体孱弱无力……

在察觉现状时，千盈絮第一时间竟是没能缓过神。

萎靡道几近消散的元神，再也镇压不住心灵，便有诸多情感便如同‌溃堤之水自心头涌出，让她几近崩溃。

舒时来过柴房好几次，每次都会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她都没去听了。

因为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像是真的不知在哪失了魂，落了魄，只是日夜发傻，只有身体承受不住，才会闭眼一会儿。

可每每睁眼后，都会发觉视线模糊，经常又是好几息，才发觉是泪花蒙眼，次次都是哭着醒来。

如今失手被擒，死不能死，活不能活，怪只怪她误信门中情报，真以为舒时是一介凡俗，没有亲自查证辨识，如今落得了这般下场！

照镜妖女发丝未有梳理，几缕碎丝散乱额间，她怔怔望着地砖的纹路，双眸中少了生气，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憔悴。

但舒时又不是把脑子长在下半身，面对魔道妖人，才不管美色如何，只是走到她身前，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镜子。

特殊的镜子能照清一切事物，却唯独映不出人形，颇有几分奇异。

他蹲下身，平视着被绑住手脚的照镜妖女，开口问道：

“这是自知镜的一部分？”

妖女芥子环里的东西早就检查过了，有用的没用的都整理了一番后，全丢给了自家小姑娘。

唯独这片镜子不知是什么来路，也没办法纳入芥子环中，只好舒时先带着。

荀依倒是有检查过，她说像是照镜门的自知镜。

江湖上倒是有传闻，昔日照镜门镇派神兵丢失，在毋自来寻回之后其实不是一整面，自知镜被发现时已经碎成了大小不一的好几块，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自知镜碎后，是由毋自来重新拼好，只是神兵品阶都略有下降，但和苍云刀不同，还是神兵，仍有灵性。

毋自来没把碎片都拼上去吗？

千盈絮就是靠着此物才安然混入北境云氏，还瞒过荀依的吗？

舒时有不少疑惑，可千盈絮默然以对，甚至不去瞧他。

“还是不愿开口？”

舒时有些无奈，又想着会不会是关在柴房饿了好些天，给她人饿傻了。

倒并不是舒时刻意苛待对方，每日三餐，舒时也会给她多做一份，只是她似乎是在绝食，想饿死自己，一口不吃。

舒时是觉得她这人蠢笨。

荀依是外景宗师，随便渡缕法力给她，就能叫她生龙活虎，绝食除了折磨自己外，根本就是无用之功。

舒时也试过提醒，不过她显然没听进去。

若是换成舒时沦陷在这种处境中，舒时反正要吃好喝好，干嘛非和自己过不去白白痛快仇敌？

“我本是要问你事成之后是否要同门派报信，但如今好些日了，依然风平浪静，想来应当是没有必要。”

舒时此前最怕的就是这件事，担心妖女失去联系，有照镜门贼人找上门。

同时也佩服荀依能惹祸的本事，算是毋自来，这是她惹到的第三个法身了……虽然对荀依而言这算是无妄之灾。

从太和山下来后的这几日，无论是舒时还是荀依都没有松懈，时刻维持警惕。

荀依更是日夜时刻感应庄中内外一切，但这么久下来，也都无有异样。

千盈絮失去了消息，照镜门也没人着急，没派人来打探情况。

最后荀依猜测，部分方面的原因，是照镜门觉得千盈絮面对舒时两人，没有失手的可能。

更多的原因，应该是本就无需报信，可能和照镜法修习方式有关。

习练照镜法，可不是简单乔装他人身份，此法运转时，会把运功者彻底变作他人，只有在他人里照见自我，方能辨明本心，找回自我。

其间凶险，最忌讳的就是轻易更作身份，这极其容易混淆认知，导致杂念乱生，沦丧自我，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好就比如千盈絮这三年之中，在照见自我之前，完全可以把她当做云于苍本人。

荀依的眼光是绝对顶尖。

分析也挑不出什么错的地方，结合眼下境况，多半是八九不离十。

不过眼下，舒时对油盐不进的照镜妖女叹了口气：“便是对我心有所怨，但也不该这般露于表态。”

“须知你如今落于我手，命不由己。”

这一句话终于让照镜妖女有了反应。

她转过脑袋，一口银牙几近咬碎，眸底翻涌起刻骨的冰寒与滔天的恨意，恨声道：

“多说无益，杀了我便是。”

还是有力气说话的嘛……

舒时抬手托着下巴，也没见羞恼，不徐不缓摇头：

“我倒是想去了麻烦一了百了，奈何我家女侠菩萨心肠，言你身上还未有人命因果，如今修为被废，算是小惩大诫，望你来日多行善事，积些福德。”

荀依是有这么说，是在舒时瞧千盈絮一直不愿开口，问她有没有什么传说中的搜魂大法，哪怕把这妖女变成白痴也无所谓的时候。

办法当然有。

武者上丹田大窍打开后，元神降生识海，待到步入外景，凡是所记皆会烙印在识海之内，所以外景高手各个都是过目不忘。

女侠自然有翻找他人识海的办法，但此举危险，变作白痴是轻，重则会直接破灭意识。

荀依在识见到千盈絮身上气机还算清灵，未沾多少血色，算不得天怒人怨的范畴，认为不能做。

舒时除了妥协，倒也没什么好办法。

千盈絮闻言双眸似要喷火，高声时都走了腔调：“小惩！”

苦苦修炼、几经磨难，不论寒冬酷暑才来的外景修为被废，如今武道之路断绝，身躯好似凡人一般羸弱无力，竟然说只是小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