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柱,“猛犸象”行动计划
世界上有两个名为代赫洛兰的地方,它们的发音和拼写完全一样,但是一个在波斯,另一个则在塞尔柱,距离七十九英里,隔着国境彼此相望。可以想见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许多: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以及诸如此类的故事。
“山雀”乘着气流自尼德兰上空进入欧洲大陆,笔直地飞越勃兰登堡大公国,沿着喀尔巴阡山脉继续前进。经过一段罗马尼亚的领空,索萝丝俯瞰黑海的波涛,微调方向朝安纳托利亚掠去。它悄悄叩开萨姆松的大门,乘着气流滑进这片古老的土地,在越过摩苏尔的金色尖顶之后,最终抵临波斯的代赫洛兰。
“山雀的索萝丝呼叫代赫洛兰,请求指示降落地点。重复一遍,山雀的索萝丝呼叫代赫洛兰,请求指示降落地点。”少女打开加密频道,降低飞行高度。魔像自丝丝扯扯的云雾中沉落。群岭在“山雀”的眼前打开,只见一道道条状的山脉在大地上起伏,宛若一群尖脊的巨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踊而去。
“代赫洛兰收到,请按照指示降落,并注意规避那些风机。”
“山雀”减速并进一步下降,直至尾翼埋进山谷之中。索萝丝两侧的山脊皆生长着鱼鳞般的褶皱,在月光照耀下一面微明而一面深暗。在魔像的肚子下面,枯黄的土地上拔地而起无数庞大的风力发电机。它们遍布山谷,扇面迎风,缓慢旋转,永无止境。“这里是山雀的索萝丝,我看见风机了,请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少女打开所有武器的保险:“重复一遍,请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
“收到,我们都已经等不及了。”甚至能听得出一种疲惫的喜悦。
索萝丝拉起魔像的头部,同时偏转引擎喷管。“山雀”铁翼回笼,手脚解放,切换成巡卫模式。她在空中盘旋半周,调整姿态,而后回身,笔直地朝向一丛低矮的白色建筑物之间的空地缓缓降落下去。灼热的气流冲刷着地面,扬起尘土,熔化碎石。少女坐起身,从椅子下面摸出一把袖珍手枪,挂在腰间的钩带上,然后手指抬着枪口晃了晃,确定足够牢靠。最后伸手扯掉背后的神经缆线,魔像同时刚刚站稳在代赫洛兰的黄褐色土地上。
索萝丝用力向外推开驾驶舱门,迎面猛地同寒风撞了个满怀。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吐出一口白雾,被风呼呼吹散。少女赶紧抓住扶手,踩着左侧的索梯下滑到离地面十厘米高,而后跳了下来。
苍穹四暗,星光冷落。她仆一落地,就觉得地面实在硌脚。这套驾驶服没有配备鞋子。此地坐落于群壑之间,广袤而荒无人烟。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围起一前一后两栋长方楼,都只有六层高,堪堪盖过“山雀”。索萝丝的魔像就停在两栋楼之间的空地上。四周遥见山尖拥簇,黑漆漆地张牙舞爪。只有一条道路沿着谷底蜿蜒而出。而凛风终日在窄谷中穿梭,发出呜呜的低啸,迅速抽走所有的热量。那些降落时被吹开的滚烫的碎石又被卷了回来,在道路上滚动着,噼里啪啦地撞在山雀的脚部。
少女的脊背裸露在外,被冻得上下牙齿打颤。好在几个臃肿的人影马上围了过来,给她披上一件数斤沉的灰色棉大衣——于是少女也变得臃肿起来。他们挥舞着手电,长长的灯柱逸散在夜空尽头。漫天尘土迷了索萝丝的眼睛,她使劲眨巴几下,举起胳膊护住额头,朝着最前面的男人伸出手:“山雀的索萝丝。”但是语调太轻,被烈风无情地扯碎成一片一片的字节,四散飘落山谷之中。
“山雀的索萝丝!”她不得不大喊。
“很高兴见到你。”一双宽大厚实的手掌覆盖住少女的手,上下摇晃她的胳膊。“安德烈·亨利博士!还有哈里森·威廉,他和他的小队负责保护我们的安全。”
医生?索萝丝抬起头。
安德烈·亨利有着一副秋天的棕熊一样庞大的身躯。索萝丝在一众姐妹里已经几乎算是最高的一个,但头顶依然只能勉强齐平到亨利的胸膛。他就像一堵墙一样挡在少女的身前,谷风登时便小了许多。同时他说话的声音过大,震的少女耳朵发麻。
“该死,我以为有人来接应我们,但她是谁,一个……女孩儿?”索萝丝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站在这堵墙身旁的哈里森·威廉才更像是一名文质彬彬的“医生”。但他的身上斜挂着背带,手里端着黑色的突击步枪,枪口探出手电筒的光柱,满脸都是震惊和愤怒。
“两秒钟!”安德烈·亨利却哈哈大笑,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向身边的威廉介绍道:“队长,她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厉害,只要两秒钟,她就能把我们全都摔在地上,嘴里塞满石头。”
“我从来不对自己人这么做——”只要“父亲”没有下达命令,索萝丝悄悄甩了甩手腕,仔细回想起来。“父亲”吩咐任务的时候应当是有提到过的,代赫洛兰的负责人是叫做安德烈·亨利吗?一个医生?来保护联合王国最大的秘密?
她想不太起来了,事实上先前她就没有注意这些细节,有句老话说得好,在出问题之前总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但是亨利医生,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尉官。”
“不,我负责研究工作,这里几乎都是研究人员。”
原来是博士,索萝丝意识到自己刚刚理解错了。“让我们进去再说。”亨利博士拍了拍她的肩膀,托住少女朝靠山的后楼走去。或许是因为风沙侵蚀的缘故,这栋灰头土脸的建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沧桑许多。墙体表面的漆层斑驳开裂,尤其是靠近拐角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成片的剥落,尤其是在靠近那些锈成红褐色的排水管道的地方。
但只要一关上门,大楼内外登时就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呜咽的风声一下子便微弱下来。少女踩在干净明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环视四方大厅。它足有两层楼高,正对面还可以看到二楼的走廊,左右两侧都是镜子,映出同样被裹得像只熊一样的她自己。他们的头顶挂着一盏漂亮的玻璃大吊灯,撒下暖洋洋的浅黄色灯光。这风格有些年头,索萝丝第一时间心想,几乎就像新英格兰的疗养院一样。这时少女注意到正对面的标语,皱起眉头,等等,什么叫“可持续,拯救我们的未来”?
与此同时,被留在外面的哈里森·威廉抬头望向黑暗中的魔像,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嫌恶地朝地面吐了一口唾沫:“我还是不能理解,真是见鬼的时代,怎么至于让女孩儿也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