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钱德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羚羊”的左肩处便狠狠挨了一发。先前她在空中已经失去了魔像的右臂,姿态本就不稳。于是爆炸之后的摇晃更加剧烈,驾驶舱的侧壁狠狠撞上她的脑袋,眼前天旋地转。巨大的塔盾朝天空中飞去。瑞依暴露于正面多数火力之下。而眼见那些漆黑的炮口呈现暗红,即将点亮。

时间仿佛凝滞。

下一瞬间,艾黛尔贾特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小公主的魔像有如舞蹈,原地脚步交错,划了一个小弧。她的臂盾原本格在身前,被流弹砸开了一道裂口,干脆解除连接,咔嗒甩落。与此同时艾黛尔贾特丢掉突击炮,紧紧拽住瑞依的盾牌,砸进身前的土地里。

她靠在塔盾上。来不及了。大西洋上有句话说:“水手和来世之间,只有一块木板。”此刻将无数的炮火和小公主的魔像隔开的也只有这面盾牌。原材料是喀斯特钢铁制造的两片450mm复合装甲金属,利用桑溪军工的技术使其呈10°倾角扣合制成。理论上可以阻挡上至少千发制式炮弹的轰炸。但是她只在书上了解过塔盾的性能,也只在演习中挥舞它格挡过电信号的火力,而从未真正与其生死与共。要保护少女和少女身后的一切,仅仅依靠这面盾牌,似乎过于单薄。

艾黛尔贾特睁大了眼睛,警报声被无限拉长,她看见硝烟遮不住的闪光里死亡飞旋而至,“噗通!”经过一次心跳的时间,有如一个世纪般,小公主思绪流转,恰似闪电一般。

这就……结束了?

我踏上真正的战场,有没有经过五分钟长?

真快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

埃律西昂的失败来的太快,告别也来的太快,和战友们一起的时光流逝的太快,就连死亡——无论是杀死敌人还是被敌人杀死——都来的太快。

不应该啊!

我可是埃律西昂的皇女,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长大,学习,驾驶魔像,记下那么多知识,经历过那么多的训练,才刚刚开始战斗,都没能来得及施展。我设想过一千种可能死去的方式,但我还什么都没能来得及做,我……就像这场战争中的埃律西昂,被轻而易举的碾压过去,仿佛无人在意的尘土。

他们会从我的尸体上认出我的身份吗?

所以这就是我——艾黛尔贾特·莱因哈特可笑的命运?

如雨的炮火倾盆而下,仿佛一个巨人在疯狂的锤击着塔盾和它背后的魔像。钢铁弯折、曲翘、灼黑、形变,发出吱呀哀嚎,但是在最后时刻,“羚羊”式的肩膀顶住了它的颤抖。

滚一边去,小公主咬紧了牙,我不相信!

我不会死在这里!

不为什么!

我的背后还有瑞依——她不应该连一支烟都没有抽完——还有亲人,还有海法,还有埃律西昂。想象死亡是懦弱之举,艾黛尔贾特的脑海里闪过与众人一起唱响的歌声,今天我已经哭泣过了,留下来的只有热血与汗水。

“来吧!不管什么,来吧!”她在心底对自己说:“艾黛尔贾特·莱因哈特,就在这里。”

我是紫室里诞生的艾黛尔贾特公主,是卡尔迈勒基地的莱因哈特上尉,我是埃律西昂的女儿,是保护国家和人民的盾。我为此而生。畏缩即是耻辱,怀疑就是罪过。“我需要你!”此刻祖国正在召唤,回答则是:

“我将逝去,而君永恒。”

艾黛尔贾特擎住塔盾。被暂停的时间重启。轰鸣如雷,扑面而来,震颤大地。驾驶舱也随之剧烈抖动。缆线抽在她的头盔上,打出一道白印。“艾比盖尔,掩护我!”小公主甩掉脸上的面罩。全弹一齐发射!先是所有的诱导弹四散飞窜,铜箔凌乱飘舞。继而是火箭弹和格斗弹,不再考虑是否重复瞄准,她在几次呼吸之间便将弹匣打空,输出饱和火力。“羚羊”弹飞空弹仓,鳞片式的内置装甲随之升起,层层叠叠,覆盖住原本脆弱的地方,形成坚实的防御。背部引擎全开,喷吐出炽热的火焰融化大地。小公主顶住塔盾,无视其上裂痕,沿着土地往前突拱。“羚羊”式宛若一只发怒的野猪,犁开前路,留下一道深痕。艾黛尔贾特撞上最前方敌人的坦克,魔像加大出力上抬,将其掀翻在地。

狮子咆哮,狮子咆哮!

雷蒙德错了,什么掩护手?冲锋!蛮撞!抵近射击!用巨大的铁块把它们也砸成铁块!我果然还是适合突击手的角色!

瑞依和艾比盖尔的掩护火力掠过她的翼梢。小公主将手中破裂的塔盾解开扣合,“撕”成两半。一枚炮弹撞在“羚羊”的左胸口,顺着装甲的倾斜面弹飞出去。恐慌的士兵挥舞着手中的步枪,绝望地试图将子弹打进魔像的关节中。但艾黛尔贾特不管不顾,将手中半面塔盾飞旋而出,削掉瞄准自己的歼击车顶。她用剩下的半面掩住驾驶舱,另一只铁臂扭下倾倒坦克的炮塔,继续向前,抡起锤子一般扫平地面,砸倒敌人,激起烟尘四散。渺小的人形黑影从炮台盖里摔下来。飞溅的火流灼烧魔像的外壳。她突然视线一偏,发现自己正在偏倒。

“羚羊”的一只腿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发炮弹打断。像是大海里倾覆的战舰,缓慢而又不可避免地倒下去。她仿佛听见吱呀呀的钢铁断裂声。艾黛尔贾特锤遍操作台上的按键,又气又急,动起来啊!正是精要罐头,自己就只到这里?

“上尉!”

熟悉的黑影从身边掠过,雷蒙德驾驶的魔像一把扶起他们的公主。气流卷起爆焰。尖岭小队撕开了塞尔柱人的防御,同降落在敌人中心的三人汇合。“做的很好,上尉,但是现在该休息一会儿了。”一连串的炮火喷吐,对剩下的步兵和装甲单位一一点名、排除。四支重装魔像小队具有压倒性的火力优势。它们抬手唤来毁灭,在留下背后剧烈燃烧的钢铁块。少女被保护起来,直到战斗最终结束。

艾黛尔贾特躺在倾倒的魔像里,喘着气。汗水浸透了她的内衣,此刻黏糊糊的。小公主扶了扶显示屏,环视四周的残骸,眼神却渐渐明亮。她终于有时间回想先前的一幕幕:我们胜利了,击溃了塞尔柱人。

哪怕只是一支部队。

频道里嘈杂混乱,全是在呼喊她的名字,还有雷蒙德紧张的声音。“太危险了,上尉!你不应该……”

“我们赢了。”艾黛尔贾特打断他。

此话一出,通讯安静了一瞬,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混杂着泣不成声。

“那第一次上战场感觉如何?”

“不太好,我很紧张。但是——”艾黛尔贾特慢慢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没有难受,没有压抑,也没有呕吐的感觉。明明映入眼里的尽是扭曲折断的钢铁,熊熊燃烧的烈火和在火光下倒伏在地的黑色的尸体。“我原本以为会更加糟糕,我原本以为这是件残酷和令人作呕的事,会让我反胃。”但是没有,也许是因为自己待在在魔像里。装甲虽然破碎,仍尽职尽责将她与世界最残酷的一面隔开,保护的好好的,不用去闻战场的气味,也不用去感受战场的风。“中校,第一次上战场应该恶心吗?但我甚至感觉……有些兴奋。”

“哦,那是当然的,如上尉所说,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这句话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竟有如此魔力!艾黛尔贾特一下子就理解了他们先前的欢呼,或许这并不能阻止塞尔柱人继续前进,也无力扭转海法的败局,但是这至少带来了希望,我们赢了!而且我们还会继续赢下去……

为什么不会呢?

“但是上尉,你必须返回卡尔迈勒基地,你的魔像状况堪忧。”雷蒙德打断了她的美梦。

“哦。”小公主失望地嘟囔着,摆弄着操纵杆和按键。“羚羊”摇摇晃晃,它不能走,但好在还勉强可以飞。

“还有,如果有新的小伙子来报道,就带他们来吧,我们需要援军。”

援军!另一个令人振奋的词!突然之间,艾黛尔贾特毫不怀疑,对,海法仍在动员,会有更多的人参战,如此下去谁能笃定败局?尽管理性知道这心愿渺茫,但受到胜利的鼓舞,现在,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有如天空中飘落的羽毛般脆弱的希冀,少女也想、同时仿佛也能将其稳稳抓住。

“我会的。”她许诺:“一定。”

但是,直到艾黛尔贾特临近海法上空,小公主才想起来。雷蒙德没有主动提及,她也就忘了问:尽管自己平安无事,但在刚刚的欢呼中缺少了谁的声音?在战斗里,都有谁永远不再能说话了?

她也没有时间重新思考,公共频道里传来卡尔迈勒的紧急通讯:

“希克曼国际机场遭受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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