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准备换衣服，就听见护士站传来争吵声。
她皱着眉走了过去。
又是那个男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端屎接尿的护士吗？我告诉你，待会儿我就去医务科投诉你，你等着！”
他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他母亲的妇人也一起帮腔骂道：“就是，病人已经这么痛苦了，你们还吊着一口气不让她走，不就是为了钱吗？赚这种钱，你们也不怕遭报应！”
被他们指着骂的，是一位个子娇小的护士。
“对，我端屎接尿，但这其中，也包括你们的家人 。”
“我的工作或许不像你们那么体面，可我凭良心做事。不像有的人，良心让狗吃了。”
“你他妈说谁呢！” 男人被戳中痛处，“老子抽你信不信？”
“都安静一下。” 云舒赶紧上前，“这里是ICU，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
她站到年轻护士身前：“你们有什么事？现在不是探视时间，家属不能进入病房。”
“她骂我，” 男人见云舒来了，立刻将矛头转向她，“你看看你们医院这都什么服务态度，病人就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懂不懂？”
云舒心里冷笑。
你要在别的地方这么撒泼，早被人揍了，也就医生护士拿你这种无赖没办法。
但她脸上依旧保持平静。
“都是为了病人，别吵了，有什么事慢慢沟通。”
她把两人带到示教室。
示教室离病房区有几百米，他们在这里骂，至少不会打扰到患者。
“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还不给她拔管？”
“病人意识很清醒，求生欲望也很强烈。” 云舒忍住怒火，“她自己要求继续治疗，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拔管。”
“她想治？钱呢？” 男人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签一个字。你们要治随便治，但出了事，我绝饶不了你。”
他站起身，不愿再谈下去：“要治也行，让她永远住医院里，别再回去了！”
“咣当”一声，他和他母亲摔门而去。
云舒追到电梯间，还是尽着医生的职责提醒道：“明天你们还得来一下，我们要给她复查一次腹部CT。”
那两人头也没回。
云舒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跟这种人打交道，真是让她心力交瘁。
她回到病房区，来到那个病人的床边。
刚才那个年轻护士小声说：“云医生，病人刚才太激动了，血压心率都上去了，给她推了点镇静药，现在睡着了。”
云舒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病床上那个女人身上。
病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留着齐肩的短发，身形很娇小。
住院后，她明确想要治疗，无论是气管插管还是做腹腔穿刺，都是她自己签字决定的。
她对云舒说过，她不想这么憋屈的离开这个世界。
……
最后一班地铁。
云舒无力地垂着肩膀，靠在角落的位置。
对面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一个面色苍白、眼神疲惫的女人。
“在危难面前，夫妻关系终究是不如血缘关系可靠。”
她的脑海里回响着刚刚那个年轻护士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手里那个崭新的苹果手机。
如果……有一天，躺在ICU里的那个人是我，林书航……会不要我吗？
她想起爸爸生病前，她们最后一次争吵。
他在饭桌上突然提起江雨，话里话外毫不掩饰的瞧不上。
她一气之下，离席而去。
没过多久，父亲打来电话：
“我告诉你，那个叫江雨的，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我看人不会错。”
“我觉得他值得我托付终身。”
“你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你就这么理解吧。”
“好，好，你真是长大了，为了个男人你就跟我翻脸，你以前遇到问题的时候，我是怎么教导你的？”
“教导，” 她被这个词刺痛了，“这就是你用的词，为什么你总是用这个词？”
“我……”
“我不是你的学生，也不是一个孩子，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云舒吼完这句，就直接挂了电话。
过了十几分钟，父亲又打来电话。
云舒犹豫着，还是接了。
他的声音很低：“爸爸错了，我们还是朋友，对吧？妞妞？”
云舒嗯了一声，说：“当然。”
……
深夜，已近凌晨。
云舒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自家的小区。
她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将脸埋进围巾里。
走到楼下的时候，林书航抱着林锦书就站在单元门口的路灯下。
周围是看不到尽头浓墨一般的黑夜，暖黄的路灯洒下来，将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照得金灿灿的。
云舒呆愣在原地。
林锦书看见云舒，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她在林书航怀里挣扎，示意放她下来。
林书航笑着将女儿放到地上。
小家伙一着地，就像只出笼的小鸟，欢蹦着跑向云舒。
云舒赶忙蹲下身来，抱住了她。
她看着女儿花朵一样的脸蛋，整个人心醉神迷。
“宝贝……宝贝……”
她一声声轻唤着宝贝。
林书航也笑着走了过来，蹲在妻女身旁，语气里带着无奈：“这丫头死活不肯睡，非要等你回来。在家里等不住，就闹着要下楼来接你。”
云舒闻言，故作严肃地看着女儿的眼睛：“不准不睡觉哦，在家要听爸爸的话。小孩子不睡觉，以后可是会长不高的。”
林锦书看着云舒那遮掩不住的疲惫，满心的心疼。
她扭过小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林书航看着妻子那明显的疲惫神色，也心疼不已。
他上前轻轻抱住她，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讲了几句情话。
云舒的脸颊微红。
然后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妻子，带她们回家。
林书航把女儿递给云舒，接过她的羽绒服，挂在玄关的衣架上，然后对妻子说：“老婆，你先去沙发上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嗯。”
云舒抱着女儿陷进沙发里。
林锦书黏在云舒的怀里，明明已经困得眼皮在打架，但还是强撑着不想睡。
云舒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在她耳边哄着：“宝宝乖，困了就睡吧，妈妈在呢，不走……”
林锦书在她怀里蹭了蹭，抱住云舒的腰，闭上了眼睛。
这时，林书航端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温开水走了过来，递给云舒。
云舒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她看着眼前体贴的丈夫和怀里乖巧的女儿，觉得自己很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