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遥远的山顶传来野狼引颈高嗥的兽鸣,月光皎洁、映照着深秋的凉夜。

复苏以后的第一个夜晚,帛曳是望着特诺钦山脉的夜空天顶度过的。

她坐在加布里埃尔的旁边、被篝火的暖意包围着,静静地望着头顶星光四散的幽幕。

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发出的声响、脚底摩挲着的草叶传来细碎又刺痒的触感。

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无比陌生而新鲜。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揉捻身上那件外套的衣摆,暖烘烘的干燥布料摸起来相当粗糙而有质地。

......褐发的男人将自己脱下的外套拿去后不久,就又递回给了自己。

“本身就是防水外套,稍微在火上烤一下就干了。”

这样说着,男人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左右飘忽着,将那件对自己如今的身躯来说有些宽大的衣服,交到了自己手里。

“帛曳大人,再穿上吧,这样晚上就不会冷了。”

......虽然没有理解加布里埃尔这一系列动作代表的含义,但帛曳也没有立刻追问。

她只是安静地接过、再穿上,一如白天和加布里埃尔初见时分。

帛曳还在好奇,为何加布里埃尔明明认为自己是美丽的事物、自己脱下衣服的时刻他却故意避开了视线。

要求自己脱下衣服的是他,承认自己是美丽事物的也是他,解释人类看见美丽事物会“开心”的依然还是他。

既然事情都是按照他的期望在发展,为什么反而没有继续“满足”他自己的“期待”?

既然他可以为了“开心”要自己去做某件事,那也应该为了“开心”继续做其他可以让他“开心”起来的事。

不然在逻辑上,这就是不成立的。

加布里埃尔言行不一的话语,给刚刚踏上学习人类情感之路的帛曳,带来了不小的困惑。

......据加布里埃尔所说,不去直视别人的身体,是由于人类的羞耻心。

羞耻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深夜山野间浓厚的雾霭萦绕在树杈的高顶,金发的天使静静地垂下视线。

她坐在加布里埃尔为她搬来的平整石块上,座下用来垫缓的柔和草叶,随着她扭动身子而发出被碾磨的轻响。

天使盯着地毯正中央躺在睡袋里的行商,金色的眸子在篝火下一闪一闪地反射着焰光。

作为天使的她,从没有在如此近的距离和一名人类独处过。

望着加布里埃尔背对着自己躺在睡袋里的模样,陌生的场景让帛曳愈发好奇。

这个男性人类有无数此刻的自己需要学习的部分。

所以,要按照他的话,为他守夜。

这样他就会在明天早晨醒来以后,为自己呈现人类在“感激”时会是什么表现。

如果“感激”是一样简单的情绪,那么顺利的话,自己明天又会理解一项新的感情。

她下意识按住胸口。

......胸中的心脏对帛曳来说是陌生的身体器官,可此刻的她感受着那股稳定的跃动,却并不感到任何不适。

似乎连不习惯的体感都没有,似乎自己本就该如此。

明明已经不再是天使的身体,但自己也没有感到不安。

这能说明自己已经具备成为人类的基本条件吗。

......“踏实”是不适、“开心”还不明白、“羞耻心”毫无头绪——虽然今天接触的情感还并没有完全理解,但加布里埃尔确实为自己解释了许多。

如果这具身体已经是人类该有的模样,那么,请让自己学习人类情感的过程,也更加顺利吧。

——经过了短短半日与加布里埃尔的相处、依然对人类的情感没有任何准确认识的帛曳,整晚都睁着金色的双眼。

......

山风报晨。

加布里埃尔醒来的时候,尚且正好日出。

攀上山腰的曦光让男人不住地眨动眼睑,随着山风一同飞来脸上的落叶,让加布里埃尔一阵发痒。

“......哈啊——”

已经醒了过来,打了一个哈欠后、加布里埃尔从里面拉开睡袋,坐起了身子。

下一刻,他的额头立马重重撞到了什么东西。

“唔呃——!”

连忙又躺了下去,男人伸手捂住钝痛的额角,“什么啊......”

忍着痛睁开眼,加布里埃尔看向自己的头顶、准备痛骂那不知是何物、但让自己疼了个抽抽的东西。

然后,他深蓝色的眼珠投出的视线,瞧见了那刚刚被他撞到的事物。

是正看着他的帛曳。

准确地说,是正看着他的帛曳低下的额头。

此刻帛曳也和加布里埃尔一样捂着头,眼角甚至渗出了泪花。

加布里埃尔眉头一皱、本就眯着的眼缝显得更加细了。

“帛曳大人,您怎么......您在这么近的距离盯着我看是做什么?”

“我......”

帛曳在眼里噙着泪水,语气却依然那般波澜不惊,“我思考了一晚上人类的羞耻心是什么,想得入神,就盯着你看了,加布里埃尔。”

“......”

刚醒来就因着无妄之灾脑袋一阵钝痛的加布里埃尔,懊恼地长出一口气。

......真是没办法生气,她看起来也很疼的样子。

......过了片刻,加布里埃尔从睡袋里钻了出来。

帛曳还捂着头坐在原地,加布里埃尔皱了皱眉头。

“很痛吗帛曳大人?”

“嗯,很痛。”

“......抱歉,帛曳大人,是我醒过来什么都没看就坐起来了。”

直到最后也没能对帛曳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生气,加布里埃尔的怒气消散以后,浅浅的愧疚之情涌上心头。

明明是天使,也会那么痛吗。

除了语气还是四平八稳的,感觉和普通人类女性撞到头的反应都没什么区别了。

......

火堆应该在昨天深夜自己投下的木材烧尽以后就熄灭了,好在睡袋足够暖和,自己也没有着凉的反应。

至于帛曳......

她应该不会生病才对吧。

加布里埃尔心里暗忖,将晾在树杈上的衣物抖落两下、拿掉落叶、穿在了身上。

正在穿鞋时,加布里埃尔低下头的视线一顿。

紧接着,他看向帛曳的脚底、那缠绕着的绷带已经微微泛黄。

在出发之前得问问看要不要换药啊。

这样想着,加布里埃尔开口道。

“帛曳大人,您的脚感觉如何了,还有不舒服吗?”

“......脚。”

复述着男人的话,天使把挪动了一下身子,把脚掌亮出来给加布里埃尔看。

“......不用给我看,帛曳大人。”

瞥见她脚底那片已经凝深的赤红色,加布里埃尔移开了视线。

但向上移又瞥见天使身着的外套的衣摆之下,这让男人不禁脸红地咳嗽了一声。

“加布里埃尔。”

“好了把脚放下吧帛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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