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联ZX。

我知道这地方,就像麦加之于穆斯林,或者说,就像秋叶原之于日本阿宅(不过听说那地方现在已经全是女仆咖啡厅了)。

理论上我不该对一个要花钱的地方如此熟悉,特别是这地方还是全上海的现充二次元最爱逛的商城,坐落在全中国最出名的步行街之上。但百联ZX有它的独特魅力——那里有全上海最集中的“抓娃娃机”,而这些机器里,总有那么些因为爪子过于松弛而被小孩子哭着放弃的昂贵手办。

对我来说,那地方就是个定期刷新的宝箱,不管是处于老二次元的身份还是胸无大志的超能力者,这地方我都非常熟悉。

但这并不能减轻我目前的处境带来的压力。

我的目光从纸条上的地址,挪到床上那位无辜眨着异色瞳的美少女,再挪到地板上那摊名叫老邪的、尚有进气儿的朋友。三点之间,我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拉扯中断裂,像一根被过度使用的橡皮筋。

“所以,”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能掌控局面的成年人,而不是一个二十好几没个工作的宅男哥。“我们得处理一下这个。”我用下巴指了指老邪。

“处理?”云螭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我非常不喜欢的、属于天真无邪到可怕的好奇。“像爸爸实验室里处理小动物那样吗?我听见过声音,像是……搅拌机?”

我发誓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不,这孩子不是家庭教育出了问题,她是压根就没接受过家庭教育——毕竟她来自一个能让她把“处理”和“搅拌机”联系在一起的地方。

“不不不,”我疯狂摆手,感觉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T恤,“我的意思是,我们得把他弄走。弄出这间屋子。藏起来。在你说的那个什么十三香帝国……”

“是十三日帝国。”她认真的纠正我:“爸爸说过他们很厉害的,所以我才不让你出门,我用‘翼’把房间藏起来了,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了~”说着她露出了一幅洋洋得意的小表情,但是这幅表情在我解释了这样做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现代社会有100种方式可以追查到个人之后,马上就变成了闷闷不乐的哭丧脸。

但是依旧可爱的惊人,妈的,我感觉我西格玛男人的人设要绷不住了。

“总之!”我感觉自己的声调拔高了八度,“在老邪醒来之前,我们得让他从这里消失。你,用你的‘翼’,能把他搬走吗?” 她点了点头,然后老邪就——毫无征兆地——漂浮了起来。他那庞大的身躯像个被遗弃的宇航员一样在空中缓缓翻滚,睡得依然像头死猪。这景象荒诞得足以让达利本人都感到词穷。

“放哪儿?”云螭问,歪着头咔吧着大眼睛,银色发丝从肩上滑落。

这是个好问题。我环顾我这间小小的、堆满二次元周边的单身公寓。

选项不多。衣柜?老邪的块头能把我的衣柜撑爆。

床底?老邪是很喜欢打《三角洲行动》,但是估计他也没掌握GTI干员的锁骨神功。

我灵光一闪,指向了阳台外面。

“把他放到小区花坛的后面。对,就那么慢慢地放在地上。动作轻点。”

云螭的“翼”显然比我想象的还要灵巧。

老邪像一件被小心翼翼归置的大型家具,悄无声息地被挪移、旋转、缓缓下降,然后完美地藏到了小区花坛的后面,姿势扭曲得像一尊失败的现代主义雕塑。

“完美。”我点点头:“想不到你的‘翼’能够伸到这么远的距离。”

“极限距离是47.68米。”云螭快速的回答到。

“什么?!”我猛地回头

“极限距离是47.68米,爸爸帮我测过的,说是我再长大一些还会变的更远更厉害。可是我不想要更远更厉害的‘翼’,我只想亲身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在屏幕和书里看图片...”

“呃...”我想了想如何安慰她:“那现在你不是出来了吗?”

太蠢了,文真则,太蠢了。

“是啊,但是,我很担心爸爸...”说着,云螭低下了头,手指纠结的搅在一起。

“没关系的,我们马上就去找他。”

“你的朋友呢?他就躺在那里没问题吗?”云螭露出了一幅担心的表情。

“没关系,我就死不认账说他喝多了在小区耍酒疯,然后脑袋撞到花坛晕了过去就行。”我顿了顿:“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干出这种事了。”

好了,处理完老邪之后(并非用搅拌机)我们面临着下一个问题:出门。

“送佛送到底,我会陪你去的,”我对云螭说,“但是你这样不行。”我指了指她那一身。我的大号T恤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像件连衣裙,露出两截过分白皙的小腿。再加上那头在节能灯下都闪闪发光的银发和那双能让任何正常人思维短路的异色瞳。她走在街上,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你得伪装一下。” 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我能找到的最不起眼的装备: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一个疫情期间剩下的N95口罩,还有一副我为了看3D电影买的夹片式墨镜。 “戴上。” 云螭顺从地一一戴好。帽子压住了她大部分的银发,但仍有几缕不听话地从边缘漏了出来。口罩遮住了她那堪比艺术品的鼻子和嘴唇。墨镜……墨镜夹在她自己的鼻梁上显得有些滑稽,但总算把那双摄人心魄的的眼睛给挡住了。

现在,她看起来……像个刚抢完银行、品味极差的二次元少女,嗯,如果我有一条蓝色围巾的话...

总之,聊胜于无吧。 我们没有选择坐地铁,天知道在安检口她会不会因为紧张而把安检员用“翼”拍到墙上去。打车是唯一的选择。

南京路步行街永远是那副德行,像是把整个上海的人口密度浓缩到了一条一公里长的街道上。

游客、老外、都市丽人、上班族、溜娃的……所有人都被一种狂热的消费主义精神粘合在一起,缓慢地向前蠕动。我很怀疑,就算某杨姓作家的知名科幻言情短篇小说里的情况真的发生了,南京路步行街恐怕还是会一如既往的热闹。

但在这茫茫人海中,有一类人却注意到了我们。 不,应该说,是注意到了云螭。 即便经过了我自认为万无一失的伪装,她依然像一颗掉进沙砾堆里的钻石一样引人注目。

问题不出在脸上,而是她的气质和动态。她走路的姿态有一种非人的优雅,每一步都好像在明确定义“行走”这一行为(而不像我吊儿郎当脚不沾地),却又带着一种从未在人类社会行走过的好奇与茫然。当她转头打量那些巨型广告牌时,动作中带着一种好似属于猫科动物的警觉和流畅(也许待会给她买个抹茶芭菲她会喜欢吃)。

一个扛着“长枪短炮”的街拍法师最先发现了我们。他的镜头像鬣狗的鼻子一样在我们周围嗅探,显然,他那专业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女孩身上有“出片”的潜质。他开始绕着我们走,快门声像加特林一样响起。

“别理他。”我压低声音对云螭说,同时加快了脚步。

但麻烦是会传染的。

很快,几个背着痛包的年轻女孩也注意到了云螭,她们交头接耳,然后掏出手机,假装自拍,镜头却悄悄对准了我们。我甚至听到其中一个在说:“哇,那个小姐姐的头发怎么染的啊?好好看,是在cos哪个角色吗?”

我开始觉得背后发毛,好像每一道目光都是来自未知的敌人,每一个手机摄像头都是瞄准我的狙击镜。

古语有云:稚子怀金,行于闹市。我感觉自己像那个抱着金块的小孩,偏偏那块金子自己还长着腿,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文先生,那是什么?”云螭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个浑身涂满漆粉、假扮雕塑的街头艺人。

“行为艺术,假的,快走。”我拉着她的手腕,试图把她拖走。

她的手腕冰凉而纤细,触感好得让我脑子里瞬间闪过至少三种不合时宜的性幻想(我承认我压抑了)。

“可是他在动啊,”云螭歪着头,“他的心跳在告诉我,他很累,他想收工回家了。” 我皱了皱眉头,她不光能用“翼”把人拍晕,还能感知别人的心跳?这到底是个什么超能力啊,怎么这么好用?我们能不能换一换啊!

“大小姐,我们得快点,”我几乎是在哀求了,“再不走,我们就要被人当成猴子围观了。”

幸运的是,百联ZX那栋标志性的建筑已经出现在视野前方。

它的外墙挂着巨大的动漫人物海报,在周围一众奢侈品店和老字号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像一座灯塔,指引着我逃离这片凡人的海洋。

就在我们即将冲进大楼的旋转门时,意外发生了。一个踩着滑板的小孩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云螭。 我甚至来不及喊出声,就感觉身边荡开了一圈无形的涟漪。那个小孩连人带滑板,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以一个违反牛顿定律的角度向后弹了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们身上。小孩的妈妈尖叫着冲了过来。

“我不是故意的……”云螭的声音从口罩下传来,带着一丝委屈,“我只是不想让他撞到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拉着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旋转门,把身后的混乱和喧嚣隔绝在外,“我们到了,先进去再说。”

踏入百联ZX的一瞬间,迎面扑来的冷气和独特的“宅”味让我精神一振。我成功了。我把一个移动的超能力灾难源,从全上海人最多的街道之一,一路护送到了……全上海“同类”(唉,这时候就承认了吧,我是二次元!)最多的地方。 看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挂满徽章的背包客和穿着各式Cosplay服装的年轻人,我忽然觉得,一个银发异色瞳的少女,在这里,或许还真不算太显眼,说不行就被人当做是谁家二游的新角色coser了呢,反正二游这么多,谁也不可能全都认全。

也许...我的心里萌生了一丝希望,我真的能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

我低头看了看那张纸条。 “6F401”。 我领着云螭,走向了通往六楼的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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