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摆脱了家族物理上的束缚,来到全新的环境之后,璃鹭·德·哈尔科特还在试图在她们这个小团体里制造存在感,进而获得某种新的认可。
但很显然,在希珀丝看来,这种行径,看似是对否定过去的否定。
可实质上,却是从前那个自己的延续。
换句话说,这家伙根本就没学会好好地接纳自己。她仍在不安。
所以,才会提出那么煞有其事的借口。
想通了这点之后,特薇娅心里也漏跳了半拍:希珀丝是不是也是这么看待她的?
不然,之前也不会说出那么奇怪的话……
说什么,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真是奇怪,她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高低之分呢?
下意识地,看向面色一如既往平静的少女。
“……”
然而,她并未见到希珀丝的冷峻目光。
她只看到,在晦暗的光线里,少女忽然看向自己,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弧度。
冷冽中,带着一丝俏皮的温和意味。
仿佛在说:殿下,看我帅不帅?
但又很快变得面无表情。“我不是在怪你什么,我也不是在生气,璃鹭,这点我得和你说清楚。”特薇娅看着她若无其事地转向精灵女孩,继续平静道。
“……”
一系列的,如细腻的溪流一般流动的变化,让特薇娅意识到一件事。
这次重逢之后,希珀丝似乎一直在寻找和她相处的模式。
如果说一开始,少女是在寻求和她平等交流——在特薇娅看来这是极不符合她身份的行为——的话。
等到从丝缇回来,她就放弃了这种尝试,转而回归了一种恒定的,没有深层交流的状态。
现在,她们之间的交流方式,更像很久之前,刚见面的那阵子。
毫无疑问,这是希珀丝主动调整,适应之下的结果……对这个结果本身,特薇娅并没有什么异议,甚至于说感到安心。
因为对她来说,一个静止的,感情不流动的希珀丝,能给她带来更多的确定性。
但,无论是方才带着人情味的温和批评璃鹭,还是在批评的间隙,朝自己露出俏皮的浅笑……这一系列的举动,实在是太过于活泼了。活泼得就像是真正的少女那样。
换言之,这根本不是从前的希珀丝会做出来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特薇娅才会不安地意识到:希珀丝对璃鹭,还有对她的态度,似乎是不太一样的。
以前感觉不出来,眼下一对比才发现,某人似乎对她格外耐心。
“……我敬重你的品格,对你的专业能力与素养表示认可。在这样的基础上,这是既为合作伙伴,也身为家人,对你的一点建议。”
但不论如何,小姑娘意识到。
就这件事来说,希珀丝是绝对早有预谋的:她的表达自然而流畅,和先前在办公室里的缄默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反差。
想来,是从那时起,她就在酝酿着怎么表达自己的看法了……吗?
“……”
至于一旁站着的蕤叶,在最开始,听到希珀丝想说的话时,还有些懵懵懂懂,还差点想替自家小姐开口辩护几句。
但,当听到希珀丝接下来的话时,小萝莉忽然瞪大了双眼。
因为希珀丝说出的,正是蕤叶自己千方百计想要说,但在自家小姐面前,一直说不出口的话: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只是你自己心里的情况,我想,你自己应该比我们都更清楚才对。”
“所以基于这点,我只是想提醒你,”浅金眸少女顿了顿,“既然已经做出了行动,就不要在这时候,再逃避下去了……好吗?”
话说到这里,她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下来。
也让原先,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璃鹭,笑容苦涩地,将视线偏转到一旁。
“希珀丝的观察真是……意外地很敏锐呢,”璃鹭叹了口气,又笑,“我听堂姐和姐夫说你老是喜欢装傻,原来这话不是假的。”
“因为这样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冲突,”少女抿唇,“我不喜欢和听不懂我话的人沟通。”
“璃鹭,我并不觉得你在此列。”
“……”
在希珀丝的注视下,璃鹭微笑着沉默,沉默着看向房间内那成排的藏书。
丝丝缕缕的凉意,从房间内透了出来,然后让沉默变得更加漫长。“所以希珀丝是希望我马上做好准备吗?”带着一丝复杂的颤音,精灵女孩转回笑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希珀丝注视着她,“能做到这样就最好了。”
“……是吗。”
“但也仅仅只是‘如果可以’。”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虽然我对你目前的态度持保留看法,”希珀丝说,“但我们还有时间,还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
“而且我不是在压力你,要你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道歉,说你错了。”
璃鹭睁大双眼:“居然不是吗?”她显得相当意外。
希珀丝眼睑稍低:“我觉得我说得比较清楚了。我只是不支持,不代表我不理解。”
“啊?哈哈,那个,我还以为你要像我家里那些老头子一样让我现在就认错呢……开玩笑的。”
“当然不是,”少女摇头,“首先,这对你自己来说一点也没有用,因为我们想要改变的并不只是这件事本身。”
“而是在这背后的,我们去处理它的逻辑。”
“其次,我不觉得错的是你。你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做出了你的选择。”
“啊……?”
几乎没有在他人之处听到这句话的璃鹭不由得一怔,鼻翼传来微妙的酸涩感。
白发蓝瞳的精灵女孩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勉强的笑意:“希珀丝倒是也……不必这么安慰我。”
然而希珀丝只是摇头:“这不是安慰。”
“不是安慰?”
“在这件事上,我和你有着相同的立场和感受。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吗?”希珀丝看向她,“我也是在王宫里长大的。”
“诶?……噢,还真是。”
“所以你一犹豫我就感觉出来了。你这个样子能骗别人,但是骗不了我。”
希珀丝一脸正经。
璃鹭瞪大双眼:“你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是吗?”
“是……才怪,”精灵女孩终于泄气,“好吧,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那个……”
“嗯?”
“嗯,我是说,回去之后,我会自己好好调整一下的。”
“如果有需要的话,”希珀丝说,“作为‘家人’,我随时可以听你谈你当下的感受。”
“啊?哈哈,那,先多谢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