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现在的人生,大概就像是一包散装的、混杂了各种稀奇古怪口味的巧克力。
不仅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甚至还得时刻提防着,别一不小心就吃到一颗榴莲味或者芥末味的。
可恶……
为什么放学后非得立刻来这种离学校十万八千里的家庭餐厅不可啊?!
悠斗凉介坐在柔软的卡座里。
为什么放学铃声刚响过没多久,他就得像个被无良上司召唤的社畜一样,顶着疲惫的身躯,跟着空门奏来到这家位于商店街另一头、离学校很远的家庭餐厅,参加这场名为“情报汇报”实为“单方面压榨”的秘密会议呢。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去美术社那边看看伊吹绪今天练习得怎么样了。
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今天再去,LINE上已经说好了明天再去检查成果。但是,这种被人强行安排行程、剥夺放学后宝贵自由时间的感觉,还是让他有种吃到了芥末味巧克力的无奈。
“喂,你看上去好像很不满啊?”
坐在对面的空门奏,挑了挑眉,语气不善地问道。她面前摆着一座由金黄酥脆的炸薯条堆成的小山,旁边还有一杯加满了冰块、滋滋冒着气泡的可乐。
“没有。”
悠斗凉介面无表情地否认,同时吸了一口面前杯子里的冰橙汁。
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和空门奏点一样的东西,于是就要了杯最普通、最无害的橙汁。结果还被喝可乐的这家伙嘲笑了半天“你这家伙是小学生吗?居然喝橙汁?”。
啧。
“哼,谅你也不敢。”
空门奏似乎很满意他的识相,拿起一根沾满了番茄酱的薯条,吃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坐在空门奏旁边的是相川亚子。总是面无表情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女生,今天倒是点了一份看起来相当精致的草莓奶油芭菲。
她正拿着小勺子,小口小口地、极其缓慢地挖着顶端的奶油和草莓,动作优雅得像是某个贵族大小姐在品尝下午茶,和旁边吃相豪放的空门奏形成了鲜明对比。
至于空门奏小团体的另一个核心成员,立花苍羽,今天没来。
“怎么就你们两个?”
悠斗凉介随口问了一句,纯粹是没话找话,同时他也有点差异这三个人居然不是随时都绑在一起的。
“哈?你问那个笨蛋?”
空门奏咽下嘴里的薯条,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点嫌弃:“她说今天剑道部有特别训练,要加练到很晚,来不了。啧,真是的,整天就知道练那个破剑道,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空门奏所说的集体是指桐生莲攻略同盟会。
她昨天晚上为此建了个小群,在LINE上。
明明是你把人家拉到这个奇怪的组织里的吧。
悠斗凉介在心里吐槽。
而且剑道部也是正经社团,总比这个“桐生莲攻略同盟会”听起来靠谱多了。
“苍羽很喜欢剑道。”
旁边的相川亚子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替朋友辩解。
“喜欢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空门奏毫不客气地反驳:“我看她就是想偷懒!不想参加我们重要的作战会议!”
那这个所谓的研究会能当饭吃吗。
和空门奏在一起总觉得槽根本吐不完。
悠斗凉介决定不再参与这个话题。和空门奏讨论集体荣誉感或者作战会议的重要性,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只想赶紧完成任务,然后回家。
“好了好了,不说那个笨蛋了。”
空门奏失去了批判朋友的兴趣,将目光重新聚焦到悠斗凉介身上,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正事!我的专属情报员兼助攻手!昨天让你去打探的情报呢?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快点汇报!”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仿佛悠斗凉介真的是她手下的某个特工。
悠斗凉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是为了看备忘录,他还没无聊到把这种事情记下来,只是做个样子,假装自己在回忆和整理信息。
等了几秒,悠斗凉介慢吞吞地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在汇报一件无关紧要的工作:“昨天我去了一趟学生会室。那件事你知道,我也不多说了,总之,我打听了一下……”
他顿了顿,抛出了目前唯一掌握的有效情报。
“桐生前辈,好像对美术方面……一直挺有兴趣的。”
这个情报他昨天并没告诉空门奏她们。
“美术?!”空门奏和旁边的相川亚子几乎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画画那个?”空门奏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你说莲前辈……喜欢画画?!”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幻灭。
悠斗凉介几乎能想象到她此刻内心的想法。
[什么啊!我还以为莲前辈是那种外表斯文、内心狂野的反差类型,结果居然是个喜欢画画的文艺青年吗?]
[这落差也太大了!可恶!感觉……好像……没那么酷了……]
“具体来说,好像是水彩画。而且,不仅仅是会画。”
悠斗凉介决定把话说完,免得等会儿又被她追问:“不知出会长说,桐生前辈画得很好,去年还得过校内写生比赛的金奖。他学生会办公室的桌上,就放着一幅他自己画的水彩画。”
“……金奖?!自己画的?”
空门奏这次是真的被震惊到了,她甚至忘记了去拿薯条:“那、那画的是什么?”
“你昨天没进学生会吗?”
“没啊。”
“好像是一片湖……风景画吧。具体的我也没看太仔细。”
内容印象不深,他对水彩美术之类的没有兴趣,悠斗凉介含糊地回答。
“哇……”旁边的相川亚子也发出了小声的惊叹:“桐生前辈……还会画画……好厉害……”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单纯的、对于多才多艺之人的敬佩。
空门奏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可乐杯里的吸管,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时而皱眉,时而嘴角又似乎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这个情报对她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是增加了攻略难度,还是反而让她觉得桐生前辈更加特别,更想去接近了呢?
“水彩画……金奖……”空门奏自言自语,然后,她猛地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斗志的光芒。
“喂!悠斗!”她用命令的语气说道,“这个情报很重要!你干得不错!”
“哦嗯……”
得到她的表扬,悠斗凉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接下来呢?”战略性的思考,空门奏开始掰着手指头。
“既然他喜欢画画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学学画画?或者至少表现出对艺术很感兴趣的样子?多去画展?”
“比如下次偶遇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最近看了某个画展,或者问他关于水彩画的问题。”
“啊!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眼睛一亮:“我可以画一幅画送给他啊!对!就画……画他!把他画得帅帅的!他看到肯定会很高兴吧?!”
悠斗凉介看着她那副异想天开、跃跃欲试的样子,很想提醒她,首先,你根本不会画画。
其次,就算你会画,突然送一幅肖像画给一个对你没什么意思的学长,怎么看都像是骚扰行为。
最后,情报汇报完了,我可以回家了吗。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悠斗凉介毫无诚意地附和了一句。
“是吧是吧!”空门奏立刻得意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桐生莲收到她的作品后感动不已的画面:“那就这么定了!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学习画画!”
“亚子!”空门奏转头看向旁边的相川亚子:“你认识会画画的人吗?或者你知道哪里有教画画的地方?”
“诶?我……”
相川亚子似乎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向自己,正在挖芭菲的手停住,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太认识耶,画展的话,我在车站附近看过马上要开画展的宣传,不过画画班……好像城山底下的商业街上有两家家,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些好像都是面向小孩子或者专业艺考生的”
“啧!真没用!”空门奏不满地撇撇嘴。
悠斗凉介在旁边听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不妙的念头。
等等,会画画的人、教画画的地方。
他好像知道一个。
不不不,绝对不能说,绝对不能把伊吹绪和美术社的事情告诉空门奏!
否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可能空门奏会直接冲到美术社去,强迫伊吹绪教她画画,伊吹绪的心理承受能力本来就脆弱,被这样刺激,肯定会变得更加胆怯。
悠斗凉介立刻打定了主意,无论空门奏怎么问,都必须装傻到底。
幸好空门奏似乎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她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着什么“零基础学画画”、“美术兴趣班”之类的信息,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啧……这些看起来都好麻烦……”
“还要买那么多工具……”
“果然还是……直接送别的礼物比较好吧?”
她似乎又开始动摇了。
悠斗凉介松了口气。善变的女人。
“对了!”
空门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将矛头指向了悠斗凉介:“光有这点情报可不够!你明天还得继续给我打探!除了画画,莲前辈还有没有其他兴趣爱好?比如喜欢的音乐类型,喜欢的书,或者常去的咖啡店,甜品店。”
“……知道了。”
“还有!”空门奏的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没跟别人乱说什么吧,关于你看到的事情!”
“没有。”悠斗凉介立刻摇头。他还没那么傻。
“那就好。”空门奏似乎稍微放了点心,然后又拿起一根薯条,恶狠狠地说道,“记住!我们的同盟是最高机密!要是让我知道你走漏了半点风声……”
她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明白。”
悠斗凉介感觉自己像是加入了什么黑社会组织,而且自己还是地位最低的那种杂兵,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办事不力或者违反帮规而被处理掉。
接下来的时间,空门奏似乎暂时放下了关于桐生莲的话题,开始和相川亚子聊起了其他一些属于她们这个年龄段女生的日常。
“喂,亚子,你看我新买的这个手机挂件,是不是超可爱?”
空门奏将手机举到亚子面前,上面挂着一个看起来有点凶恶的骷髅头挂饰,骷髅头的脑门打着叉,上面还镶着亮闪闪的水钻。
“……嗯……挺、挺特别的……”
相川亚子看着那个在她看来可能有点吓人的挂件,给出了一个非常委婉的评价。
“是吧!我就觉得这个超酷的!比苍羽那个粉色的兔子强多了!”空门奏得意洋洋地说:“说起来,苍羽那家伙,最近好像又在研究什么新的编发教程?”
“好像是吧,她说想在下次出去玩的时候试试看……”
“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不如去染个发。”
话题变成了最近流行的发型、妆容、以及哪个牌子的衣服又出了新款。
聊到兴奋处,空门奏还会拿出手机,翻出一些图片给亚子看,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悠斗凉介像个局外人一样,默默地喝着他的橙汁,感觉自己和她们仿佛身处两个不同的次元。
他完全无法理解她们为什么会对那些在他看来大同小异的衣服或者化妆品如此痴迷,也无法理解她们那些关于“可爱”、“时尚”、“酷”的评判标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代沟”。
不对,他们是同龄人吧?
那只能说明他果然是个脱离了主流审美的阴沉家伙。
悠斗凉介开始有点怀念在美术社和伊吹绪聊天的时光了。
虽然和那个学妹交流起来也很费劲,但至少和她聊的话题,比如天气、季节、画画,全部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而且没事做的时候,还能安安静静的看风景,喝麦茶,恢复精力。
不像现在,他感觉自己是在听天书。
“啊!说起衣服!”
正聊着天,空门奏将目光转向了悠斗凉介:“喂!你这家伙!”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我说你啊。”
空门奏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好歹也是我们‘同盟’的重要成员了,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形象?你这副样子跟我走在一起,简直拉低了我的档次!”
“……抱歉啊,让你蒙羞了。”
悠斗凉介面无表情地回应。
“你知道就好!”空门奏哼了一声。
“我说真的,你找个时间去把头发剪剪!还有你这衣服,下次出来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准再穿这种看起来就像是从你老爸衣柜里偷出来的旧T恤了!至少换件干净利落点的!”
“……我的衣服都是我买的。”
悠斗凉介小声反驳。
“那只能说明你的审美很糟糕!总之!下次给我穿得像样点!听到没有!”
“尽量吧。”
悠斗凉介敷衍地回应。
其实他的穿着打扮中规中矩,走在街上既不亮眼,也没有难看到引人注目。
只不过人在别人的光芒里照见自己,就像站在太阳下的影子,越是靠近耀眼的存在,越显得自身的单薄黯淡。
人和人是需要对比的。
看来周末去理发店的时候,不仅要解决伊吹绪的问题,也得顺便把自己处理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