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云气翻涌如浪,白塔倒映在云间,鸟禽偶尔从天光穿行,带起一缕灵光余韵。
主峰天阶之下,一重重青玉台阶环绕而上,此刻已有诸峰弟子次第汇集。
峰顶半环的白玉广庭上,三面皆是悬空山崖,周围灵木苍翠、雾气绕枝,有如仙境。
此地难得清静,今日却因宗主将出关而召弟子聚集,不同峰的青年修士皆汇于此,隐隐可见各人衣袍颜色不一,或墨、或蓝、或素青。
郁念踏至云阶之上,手中提着一枚青瓷药盒,白衣少年神情沉静,目光淡而不言。
同行之人皆稍显兴奋,唯他自始至终未抬眼,仅将袖中药盒收于怀间,步伐不急不缓。
他未发声,却有细微目光被牵动。
人群角落,陈咏枝已然立定。
她今日着小竹峰内门蓝衣,墨带束发,立姿极静,仿佛一株安立之松。
她原本视线扫向广庭,目光本无所驻,但在看到郁念那一刻,瞳仁轻轻一缩。
唇瓣几乎不可察地抿了抿,却依旧平视前方。她掌心在袖中缓缓握住,像是不自觉地克制什么,藏得极深。
那边有弟子低声嗤笑道:“那个……是姜峰主的亲传?也太——”
“你见过他出剑?当时我可在场,几招就给烈峰山弟子打得半身不遂了。”
他话未说完,陈咏枝目光微动,没有开口。
只是蓝衣女子那双红瞳朝那个弟子注视一抹,那眸子中带着的神色,让那质疑的弟子冷不丁的冒了细汗。
郁念眼神落在前方玉阶,未曾察觉什么。
这时,一阵微乱灵压从西侧传来。
雾气被一扫,行来一人,步履略重,身披蓝墨破袍,腰挂长剑,肩背挺直,眉目冷锐如寒刃初出鞘。
是小竹峰内门弟子,顾昭阳。
他立于光下,眼神并不张扬,目光却直直扫了一圈弟子。
剑修天赋极盛者,气场从不需彰显。
他身上的气息像是蓄着火的炉剑,冷到极致,反而生出灼意。
“他也来了?”有远处弟子低声。
顾昭阳,曾于十日内破八场挑战,连败各峰同阶金丹剑修,虽年未及弱冠,却被誉为剑痴。
他此时神色并无张扬,只淡淡一眼掠过众人。
他的目光也扫过了郁念。
停顿片刻,却未作声,只微微颔首。
那不是礼,也不是敌意,只像是一种本能对识海侦测的回应——那少年的神识收敛得极深,深得不像一个灵台尚未稳固的弟子。
陈咏枝站在顾昭阳身侧半步,她未开口,也未介绍郁念的身份,只轻轻侧头,将一道可能落向郁念的视线挡住。
顾昭阳察觉,却未言语。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声音并不大,语气却沉得像是剑鸣低声。
陈咏枝沉默了一瞬,道:“郁念。”
“那他师尊,和他——”
“师兄,这里不是演武堂。”
他只是侧着身子挠挠头没有再说什么,接着往目的地走去,他的剑柄轻轻贴住掌心上,如临剑阵之前的寂静。
广庭上方,光线渐炽。
天穹之下,主峰玉座背后正有七重石阶,皆由混元灵石雕刻而成,浮云纵横,灵气自台阶之上流转不息,隐约勾连整个主峰识阵。
那是宗主独居闭关之地——浮云宗的「天璇殿」,传言此殿为灵阵枢纽,封有浮云宗代代大阵识纹,亦是宗门真正意义上的权力源头。
传闻浮云宗之主冷月,其人在十年前便已突破破镜之界——那是修道者可达的极限之境,一旦破界,识海不再局限于本体,能通感天地灵脉,调动万象气机。
其人极少露面,仅于每十年为一度年宗典或灵境争权时才秘密短暂现身,今日却临时传讯——唤诸弟子登峰。
天地无风,却有万山低鸣。
一缕剑意至那庭中破空而起,未至,群峰先伏。
云霄裂,日月避光。
自雾中来,未见其形,剑光已照整座主峰。
众人颔首,无人敢言。
而那缕由剑气包裹的白玉讯令极简,仅四字:
观道听令。
简单到几乎近乎古意,却让各峰高阶弟子尽皆动身。
广庭之上,已聚满数十人,皆为内门精英或亲传真弟子。
浮云宗弟子数量庞大,唯能踏上主峰者,必是各峰重点栽培之人。
此刻,衣袍如潮,云色各异,却整齐而肃静。
郁念立于玉阶最末一列,墨衣不起眼,却因其身侧站着的陈咏枝与顾昭阳而显得分外醒目。
“那边是青衡峰的灵漪,他前不久刚破入金丹。”
“你别看那个女子柔弱,她是江掌门的嫡传——一手控器术,可不比剑修亲传差。”
周围传来低声议论,各峰弟子虽立于同庭,但隐有各自小圈。
他们眼神警惕、语气轻缓,生怕惹怒其他峰者。
有人注意到顾昭阳与陈咏枝的落位,不禁悄声道:
“小竹峰这次来得人不少……旁边那个郁念是谁?不在宗内名册。”
“姜掌门的……那位亲传。”
听闻此语,四周仿佛悄然一静。
再无人言语。
——姜绾清三个字,于浮云宗上下,皆带有压迫意味。
听自家长老说,浮云宗有破界修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但她年纪轻轻就破界圆满,那时她出身无门,入宗不过十载,战败三峰、斩魔数城,便自立绾清峰,几无异议。
无人敢探她峰中之实,但皆知其亲传仅一人,那便是眼前这名少年。
他静静站着,眼神平淡,仿佛对四周议论毫无所觉。
其实他听得极清。
“郁念?你什么时候来的。”一道淡声突兀而至,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郁念微愣,转头,却见一名面容清俊的男子站在左侧几步远处,身着苍青衣袍,腰佩白玉,眸光温和。
“许师兄。”
那人笑着走来:“哟?你还记得我。”
郁念点头:“自然,曾于外山识海塔共修三日。”
郁念的印象中,此人不是坏人。
许望颔首,眼底隐有讶意,却不再逼问。他神情随和,看不出敌意,那笑意带着些亲热,像是本能与他接近。
陈咏枝像是不经意间微侧了半步,她并未言语,只做出极小的动作,恰好挡住了一点视线,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但许望注意到了,挑眉却也收敛了些。
“那便等宗主到来,诸峰或许有事要议。”他说罢,回到自己一列。
顾昭阳淡淡望了一眼郁念,终究未多语,只是在手心中的那把剑的剑气不知缘由地突发震动。
他能感受到:那少年识海极稳,神息内敛,竟有种无欲的死静。
仅凭借灵识加剑法就能击败霍无声,这可不是寻常弟子能做到的。
而真正的剑者,怎会无欲?
他神色不动,心底却悄然起了一丝兴致。
天璇殿殿门忽而微响。
一道符光自天顶垂落,缓缓落向广庭前方。
广庭众人不约而同停声望去。
“是宗主令。”有人低语。
那符中灵气翻涌,似有极强神识遮蔽波动——下一刻,符文中一道清冷女声如雷贯耳:
“今聚者,皆为浮云宗根骨所望。”
“今岁幽魇海魔孽再起,我浮云宗弟子,如若袖手,便是纵容。”
“剑宗立派之初,便承正道之责,不为名利,只为此道长存、此世清明。”
“魔宗余孽,自诩无拘,实则妄行逆理,残害苍生。”
“这些年,我剑宗明面未言,不是不知。”
“只是念及旧道同源,愿留一线转圜。”
“可如今——魔孽妄夺幽魇海以滋魔势。”
“既如此,浮云一宗,便往诛之。”
底下弟子群中悄然低语——那幽魇海,秘境同样是十年一开,一入生死,若能夺下传承,便是一跃直入内门亲传的机会。
话音一落,广庭灵阵微动,诸人心神陡然一凝。
郁念指节略紧,第一次抬眼——
他的目光穿过广庭,静静望向那最高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