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在进入营地后不久便陷入了不可挽回地痛苦当中。因为他从已经逐渐模糊的记忆中挖掘出来的这个营地最初的六幅面孔,和这里的十二人……只能对上一人。

但当他冷汗直冒地发现这个恐怖的真相是,他已经被叫到了分配好的房间,他地两个儿子又入往常一样去找了那孩子,而他的妻子与女儿正在床上熟睡着。自己不能轻举妄动,有两人在监视自己,而自己唯一抱有希望的那个熟悉的面孔在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后,跑去了他们地宿舍。军人的直觉让他猜中了他正要去做的事。

他懊悔于自己的又一次大意,懊悔自己再一次对库伦·阿基拉底线的错误判断,他早该想清楚那是一个为了权力毫无底线的男人,甚至会将守夜人这一神圣而又悲壮的职业变为与那些强盗,那些夜袭者无异的肮脏。

而现在自己独自一人被以保护的名义围困在小屋中,不仅无法挽回自己对那两位恩人的亏欠,甚至连自己……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保护了。

斯诺深深地痛恨着自己,痛恨着自己的愚蠢与自私,并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不知所措,甚至将他已决心贯彻一生的斗争抛在脑后,认为这一个仅仅有着硬木板床和小煤油灯,甚至连一个桌椅都没有的,好像本就该让他住进去一般的监狱一样地昏暗地房间,就是自己这可笑又可悲地人生的终点。

所以他一动不动,静静地倚靠着墙壁,等待死神的降临。

于是他一直等到这死一般的地面迎来更加死寂的深夜,在这期间,他不停地为家人与那两位自己亏欠了的朋友做着祈祷,希望今晚自己听不见任何的杀戮和哭号,就算有,他也希望那种厄运第一个降临在自己头上。

他虔诚地祈祷,不断地祈祷着,好似是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他现在甚至连一句对他们的诅咒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在那一个昏暗、狭小、幽闭,牢房一般的房间中,如一具机械,木偶般地重复,不停地祈祷。

可无论这位信徒再如何虔诚,幸运女神都从未眷顾过他一次,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上天并不允许他虔诚,他们永远将他拒之门外,给予他所不能接受地巨大痛苦,似乎以此为乐。

所以当枪声在自己妻子的房间响起后,这位丈夫、父亲,这个男人终于停止了无谓的祷告,过去与现在的一切不甘,被神明玩弄于股掌间的他终于爆发出自己内心的怒吼,不管不顾地用尽全身力气冲出门去。

作为一名丈夫,一名父亲,作为一名反抗者,一名终于觉醒了的先驱者。

……

克洛克在枪响后愣了一秒。

他想起这个营地不止住了六个人。

想起这件事的一瞬间,一股不安、愤怒、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心情立刻奔涌而出,他猛地踢开车门,几乎在一瞬间,被大开的车门击飞的那名“守夜人”被切破了喉咙。克洛克绝不给他们任何一丝反应的机会,在下一瞬间,投出的刀精准地贯穿了第二人的喉管。

“艾彼!”

他大喊一声,压下的身子再脚下一蹬,拔出那人喉中的刀,以一种人类几乎无法理解的速度转弯,在车的尾部猛地一拍,手中刀已经出鞘,握在手中,化为一柄致命的长枪投出,直接贯穿了艾彼那一侧的另外两人。他们飞出去三四米,但与此同时——也是在投枪飞过去的那一瞬间。

艾彼那边也传来一声凄厉而又刺耳的枪响。

克洛克的心情仿佛跌落万丈谷底,不顾那边垂死的两人,也不顾远处越发连续的枪声,他地所有目光都集结在艾彼身上。

在克洛克的脸出现在车窗前的一瞬间,一把枪顶在近额前。

从艾彼手里。

他的冷汗在一瞬间终于爆发,整个人恢复了神智,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那颗子弹卡在车窗上,没有打进去。

……

子弹穿过窗,打碎了这昏暗房间唯一的光亮,原本便漆黑的房间变得与外面的黑夜一般。

手无寸铁的亚当和约翰躲在并不厚重的墙下,听着枪声不停地传来。

在家乡听惯了枪声的他们地应激反应便是立刻滚下床,亚当将分清第一发枪响方向的约翰及时拦住,下一秒,木制的门便被打穿了好几个洞。

这一瞬间后,外面的枪响有了一刻的停止,亚当在这一瞬里向外探出头,却再一次地赶上枪声重新响起。但这并非向着他们,而是向着右侧的那一抹他们无比熟悉的声音。他们的父亲。

他们没有去听型号的能力,也无心去听了,那一抹身影在黑暗中稍显了发亮的猩红,踉跄一步,手里仍旧死死握着一个人。亚当在注意到这一幕的瞬间便按最原始的反应按倒了原本准备干掉自己与弟弟的“守夜人”,他的弟弟紧跟上来,一个飞扑将他的哥哥与自己推向一边。下一刻那名被推倒的“守夜人”身上便多出几发由队友打出的弹坑。

两人并没注意,像以往的情况一样向两侧迅速跳开。

而斯诺在冲出房间地第一拳便已经重重砸在其中一人的脸上,这个动作中止了他们对亲人的迫害,全部乱了阵脚,将枪对准自己,不顾自己这边也仍有他们的同伴。

所以斯诺在自己最快的速度下躲闪在另一个仍战力的人身后,迅速卸下他的武器,下一秒,那一把全自动步枪便被那边的其中一人拿出,自己身前的这名被雇佣为守夜人地夜袭者被几乎打穿了胸膛。斯诺用他向前冲了好几步,但仍然中了几发穿过尸体射过来的子弹,可他的步伐却越发地快了起来,哪怕一步比一步吃力。

在这一刻,他看见自己那两名儿子冲出房间,大脑在这一刻从未与内心如此契合,手中紧握的手枪指向自己能看见的其他三个夜袭者,身体也再也支撑不住地向侧面倒去。

在越发走远的视野中,他的手却像过去任何一次在靶场时一样,任何一次在战争中一样,甚至比先前的每一次握紧手枪都更加有力与精准地,扣下扳机——

————————

雪原,冻土,渐起的风。

第一发子弹走过第二扇门的门前,经过一片被打散的雪花,又看见漫天似乎都将飞起大雪,向下看去,一名名为亚当的孩子弯下身子奔跑,踏出捡起手枪的第一步。风雪似乎将那名上校吹去,血液温热,又一次享受了久违的外部世界,呼喊了同伴,他们奔涌而出。

第二发子弹地旅行轨迹在第一发的左下角,它从黑洞洞的枪口当中解放后,出行的几厘米便发现天空中越发强烈地那般风雪,这让他的旅途时间与速度都减小,但他依旧飞向他的目的地,在这漫长又短暂的旅途中,世界的时间好像几乎冻结般了。他向后看去,送他旅行的上校的口中也有血液团团地涌出,即将漫上他那父亲的胡渣脸。他于是看向前方,上校的儿子踏出第三步,嘴正张开,呐喊着。

这时,第三声枪响送出第三发子弹,他的路径比两位先驱更在左下,几乎贴近地面,但他仍一样清晰地看见天空中正纷纷扬扬的大雪,正势头强硬的风,那风让自己脱离了航向,让他撞破一个又一个雪花,让他穿过一片雪花组成的暴雨,他看不清近前的路,也迷失了身后的人。于是横冲直撞起来,直到他冲过了雪幕,他终于看清眼前那对着一名孩子开枪的人的腿,于是他想起这次旅途的最初目的,带着送他以使命的上校怒火穿过。血肉,温热的寒冷。他看见鲜血门四散而逃,又被巨大的吸力带出身体。

砰。

砰。

砰。

一枪,两枪,三枪。

第一枪击穿最右侧夜袭者的头骨,第二枪击穿中间夜袭者的心脏,第三枪击穿最左侧夜袭者的大腿。

随后,斯诺·格林的口中与脸上也染山鲜红,可他仍然睁开双眼,注视着他所注视的地方,胸口的几处洞弹又涌出血液,似乎要将他流干。

大风忽地夹带着无尽的雪压了下来,没有半点的征兆和感知,雪白一瞬间铺满了这位父亲的头颅,却又在一瞬间变的鲜红。于是雪白再次掩上去,结局却仍然一样。

又是一枪,两枪,三枪。

亚当猛地举起地上掉落的手枪,约翰在这时给了那个全自动一记重踢,随后,这一枪,两枪和三枪,被仍然嘶吼着的,手上沾了鲜血的亚当,打进心脏。

一枪,两枪,三枪。

他看见父亲那血堆成的墓碑边,一名本该气绝的,最开始便倒下的夜袭者手中举起枪支。一枪,两枪,三枪。

他向后一倒,温热又冰凉的血液撒在脸上,他惊诧地向一边看去。又一次飞扑扑倒自己的弟弟的身上,多出了三层殷红。

他张开嘴,眼中无尽情绪,被扑倒在地上。而背后慢慢爬满血液地弟弟身子一翻,仰向天空,眼中无了光彩。

一枪,两枪,三…三……三…………!

亚当怒吼着,一直开出不存在的第三枪,他歇底斯里地从雪堆成的地面爬起,怒吼着失声,在早在第一枪就已死去的“守夜人”的尸体前,失声地怒吼,不停地嘶吼。

发生了什么,将发生什么。

他一概不去理睬。

透着死亡的风雪止不住地再一次在亘古永存地冰原上飞起,卷来一片又一片飘落飞扬又无人问津的雪花,卷起他凌乱的头发。

而又一把黑洞洞的枪透过后脑勺传来刺骨的死寒。

他迎来迟来的第三枪。

……

“叔!你做什么!”

“回车上去!”

“你好歹告诉我——!”

“不干你的事!给我好好在这儿待着!”

“叔…叔!”

这是近两年来他们第一次的争吵。

这件事最终以艾彼地叫喊告终,克洛克冷静下来,心一狠将艾彼直接抓起丢进了车的后备箱,无论他怎么叫喊都不管用。克洛克将门猛地一关,立刻上锁,随后立刻向枪响处跑去。

……

但当他的枪将亚当身后从中间房子走出的举枪人的头打穿后,他才在中间房子传出一个女孩的悲伤的哭声后,亚当立刻亮起眼睛转身后,猛地发现——

——他们还漏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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