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莉雅尔也做好了继续嘲讽她的打算。

这个魔王还能问什么问题？无非是问她曾经做过什么恶事。

说白了，就和之前装失忆那样，等她回答完，再故作忏悔地流泪道歉，期望能够有机会“赎罪”。

没有新意，也毫无诚意，本质上想说那都是已死魔王的罪责，而不是现在的她的。

如今表现比起先前，无非态度更恳切了些，至于别的？呵…

魔王能够强大，就因为她能通过不断回溯积蓄力量。即使现在受星空石锁和勇者的制约无法继续积蓄，多次重生让魔王锻炼出精湛的演技也并不困难。

可…

为什么塔可问的是这种问题？

如鲠在喉的感觉，并非卡莉雅尔的第一回，却是在她成为传奇剑圣后的首次。

“如果我变得强大，人类会忌惮我，想处死我。如果我不够强大，魔族会讨厌我，想刺杀我。前辈，这样的我真的有存在的意义吗？”

没去看卡莉雅尔，塔可只是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这里没有别人在场，所以我才能问前辈这种极不负责的问题。我想了很久，似乎不管是作为俘虏还是魔王，死去的我都比活着更有用呢。”

若是原来的魔王，卡莉雅尔只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或者能带着侮辱意味地说“其实活着比死了更好用”，可眼下的少女，却让她无法爽快地给出答案。

她深吸了口气。

【她是魔王。】

心中默念数遍。

再度睁开眼，眼中重新带上坚毅的色彩，可这份坚毅，在见到塔可脸上毫无做作的黯然时，迅速溃散。

魔王是魔族的王。

残暴、嗜血、虚伪、无情，毫无人性。

只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极具破坏力又具备恶趣味的战争机器，即使把她变回孩童的模样重新培养，到成年时，“人渣”与“怪物”仍会是对她最好的形容。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卡莉雅尔对魔王这种存在的印象就是这般。

这也是让她能毫不留情地对魔王动手的基础。

可如今，塔可表现得越发像是她熟悉的“人”，而非一名魔王。

光是凭这种感觉，人类的剑圣就没法用残忍去对待塔可。

更别提这回的塔可，和卡莉雅尔印象中的形象截然不同。庄园里的仆从们将她视作公主与女儿培养照顾，属于魔王的狠厉亦在塔可主动“消除”曾经记忆后，历经十来年“颓废”生活，消失的无影无踪。

除非她展开翅膀，显露犄角。

否则任谁都只会觉得，她就是个精致可爱到了极点的小姑娘。

“不…”

“诶？”

为让自己表现得更真诚些，塔可确实发挥了演技，但流露的都是真情实感。

心中的憋屈，对上任魔王的怨恨，以及惶恐与不安，种种融合就成了话音中的哭腔。而本就因极度紧张而相当敏锐的感官，在卡莉雅尔这细若蚊声的下意识回答出现之时，迅速作出了反应。

剑圣看到的，便是眼中带着希冀，眼圈微微泛红的女孩儿，向自己投来渴盼的目光。

“前辈，您的意思是我配活着？”

这种话就不能对卡莉雅尔这般拥有高尚品质的人说。

因见识到战争的残忍，她选择去培训能够结束战争的战士。

因为培训无数的战士，她更能深刻理解所谓生命的宝贵。

作为为人而战的剑圣，她的锋芒只针对怪物和魔王，她不会去否认“人”存活的价值和意义，只要存有一丝人性，卡莉雅尔就认为其具备存在的意义。

当然，这不妨碍她斩杀穷凶极恶之人。

心中的准则，让她用剑去衡量。

此刻明显展露人性的魔王，给出这样的问题，无疑是在逼她正视她心中的原则与底线。

【我无法否认人的存活的意义，可她是魔王，即使现在展露人性了…可她是魔王…】

心中重复着这般低语。

卡莉雅尔看着塔可，努力组织自己的回答，她本不该犹豫，但作为最想让那不知悔改的魔王真心忏悔或永远消失之人，卡莉雅尔不想让塔可这难得的改变毫无价值。

这份心情，让她踌躇。

贬低、否定塔可的价值，让她为了赎罪而歉疚地继续活着。

赞扬、肯定塔可的价值，让她作为新王而积极地存活下去。

【今天是她的成人礼，我的回答会给她带来无法想象的影响，没错…】

“看来果然还是…”

其实不管卡莉雅尔有哪种反应，都在塔可的预料之中，谁让最坏的反应她已经体味过。无非让她赶紧去死，或是和上周目那样狠狠折磨她。

问这种问题，只是对未来计划的初步尝试。

能成功最好，那代表她有改善和坏女人们关系的可能。不能成功，就老老实实换方法拉拢魔族。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没必要在一条路上死磕。

“我知道了，谢谢前辈。”

自觉没有再说下去必要的塔可干脆地起身，她深知若惹得卡莉雅尔心情变糟，想避免的情况就会再度发生。

“我有回答吗？”

“可是…”

刚想留下落寞背影的少女，听见这既不温和也不冷漠，反倒带着无奈的声音。

有些好奇地转身，看向仍坐在原地的剑圣。

后者正微笑着。

比起话音的和善，卡莉雅尔那微笑比冷笑更吓人的表情，显然更能让塔可放弃就此离开的想法。

少女咽了口口水。

小心翼翼地瞅着她。

“还有，我没说让你起来。”

驯化的魔王想也没想就直接坐下。

“嘶…”

扑通的一声响带着少女吸凉气的轻嘶声，在安静的宴会厅中，格外清晰。

这笨拙的模样，让卡莉雅尔的笑多了些许柔和。

【这种改变我自然乐见其成，若非演技，自然最好，若是演技，那就演一辈子吧。】

她的想法很明确。

眼前的魔王，勇者都无法真正杀死，能够不断的轮回重生…或许她自己都无法杀死自己。想要真正的解决魔王，只能从精神层面去做。

不可抗力致使她发生改变也好，这个魔王自己终于有改变的想法也罢，卡莉雅尔都能欣然接受。

区别无非是前者能让她态度更为温和些而已。

眼下情况不能确定，那就暂且以前者来应付。

“前辈请说，塔可会牢记于心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听话地坐下。

只是在卡莉雅尔的声音与那张微笑的脸，成功激发了塔可求生的本能，她不争气的双腿顿时就一软。

即使卡莉雅尔想让她站起来，她也没那力量了。

【害怕…】

心理建设再充足，刻骨铭心的记忆带来的效果也无法改变，在卡莉雅尔面前，与砧板上的鱼肉无异的她，基本就只能任由宰割。

不管剑圣会说多么过分的话，她也只会恭敬地接受。

这是她心中唯一的想法。

只是卡莉雅尔没有直说她究竟配不配活。

她伸手轻轻捏住了塔可的下巴，让塔可的目光与她的视线交汇，好看见彼此眼中最为完整的色彩。

不夹带任何虚伪的温柔和郑重的询问，传到略有些茫然无措的塔可耳中。

“那你想要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