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吹绪重新恢复了安静、小口吃饭。

她依旧在努力地挺直着腰板,虽然动作还是有些刻意和僵硬,但至少没有完全松懈下去。

练习姿势和微笑,确实是在认真对待那个所谓的“改造计划”。

但是……光靠这些就够了吗?

悠斗凉介的目光落在她那总是习惯性低垂的眼帘,以及那即使在回答问题时也细若蚊蚋、还时不时会卡壳停顿的声音上。

一个人的“气场”或者说给人的第一印象,固然和外在的姿态、表情、穿着打扮有关,但说话的方式,难道不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吗?

外表打扮得再怎么清爽可爱、姿态再怎么端庄挺拔的女孩子,如果一开口就是细不可闻、吞吞吐吐、眼神闪烁、完全不敢和人对视……

那她之前在外形上所做的一切努力,效果恐怕也要大打折扣吧?甚至可能会给人一种“这个人是不是在勉强自己”、“她是不是很不情愿和我说话”的负面印象。

伊吹绪恰好就是这种类型。

即使她真的能把腰板挺得笔直,脸上也能挂上练习了无数次的、完美的营业式微笑,但只要她一开口,那如同蚊子哼哼般细小、还夹杂着各种“嗯……”、“啊……”、“那、那个……”的语句,恐怕还是会立刻暴露她那极度缺乏自信和社交能力的本质。

这对于“吸引新社员”这个目标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不行,光练姿势和表情还不够。说话的方式,也必须想办法改善。

“那个……伊吹。”

他再次放下麦茶,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操心的老妈子或者魔鬼教练。

“是、是!怎么了……学长……”

伊吹绪立刻停下筷子,条件反射般地应道,身体又下意识地绷紧了。

每次都是这样。

已经懒得吐槽了。

“放松点,”悠斗凉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

“我不是要批评你。就是……想问问你。”

“问、问什么……学长?”

伊吹绪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你……”

悠斗凉介斟酌着词句,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伤人的切入点,思量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跟我说话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紧张,你害怕我吗。”

“诶?!”

伊吹绪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身体猛地一颤,脸颊再次迅速充血,耳尖泛红:“没、没有啊!学、学长!为、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慌忙地摆着手,一副“绝对没有这回事”的样子。

“是吗?”悠斗凉介挑了挑眉。

“可是,我感觉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声音好像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而且总是……嗯……断断续续的?”

他努力模仿了一下她那种吞吞吐吐的语气,虽然模仿得可能不太像。

“啊……呜……”

伊吹绪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眼睛里开始泛起水汽:“对、对不起……我、我知道……我说话……声音很小……而且……有点……笨……”

“我不是在责怪你笨。”

悠斗凉介连忙澄清,他可不想再把人弄哭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这种说话方式,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这样?或者说,你是不是,有点……怕我?”

毕竟他是学长,是异性,而且长相按照咲的说法,大概属于那种“看起来有点阴沉不好惹”的类型?说不定给这个胆小的学妹造成了额外的压力。

“不、不是的!绝对不是!”

“学、学长……一点都……不可怕!真、真的!”

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反应。

她似乎生怕悠斗凉介误会,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学长……很、很温柔……还、还愿意……帮我……我、我……很、很感激学长……才、才不是……害怕……”

声音因为激动而稍微提高了一点点,但依旧带着颤音,而且话说得更加语无伦次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别激动。”

悠斗凉介看着她这副快要急哭的样子,感觉自己好像又搞砸了。看来不是针对他个人。

“我就是……我就是……”

伊吹绪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然后才用一种带着委屈和无奈的语气,小声说道:“我就是……一直……都、都这样……不、不太会……说话……”

“我知道……我声音很小……也、也知道……有时候……会、会说不清楚……”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沮丧:“但、但是……我、我以为……没有……那么……明显……”

原来她自己是有认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吗。

“……嘛,也不能说不明显吧。”悠斗凉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虽然可能有点残忍:“至少,跟我交流的时候,如果我不竖起耳朵仔细听,有时候确实听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

“……呜……”伊吹绪发出了类似悲鸣的声音,再次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也垮了下来。

“喂喂,你别这样啊。”

看到她这副受到了巨大打击的样子,悠斗凉介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我不是要打击你。我只是想说,我们之前不是在讨论那个‘改造计划’吗?为了招新。”

“……嗯。”伊吹绪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觉得,”悠斗凉介硬着头皮,开始了他的第二步教学指导:“光是改变姿势和表情,可能还不太够。”

伊吹绪闻言,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疑惑。

“你想想看,”

悠斗凉介努力地组织着语言。

“就算一个人站得笔直,脸上也带着微笑,但如果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还总是吞吞吐吐,那别人会不会觉得……她其实很紧张?很不自信?甚至,可能有点……嗯……奇怪?”

“……”伊吹绪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黯淡表明,她似乎理解了。

“所以,”悠斗凉介放心的继续说道:“我觉得,在练习姿势和表情的同时,我们可能还需要稍微练习一下,说话的方式。”

“说、说话的方式……?”

“嗯。但也不是说要让你立刻变得口若悬河。就是最基本的,试着把声音稍微放大一点点,至少让和你正常距离交流的人,能够不用费力就能听清楚你在说什么。这个应该能做到吧?”

他看着伊吹绪,语气带着询问。

伊吹绪沉默着,手指不安地抠着便当盒的边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我……我试试……”

“好。”悠斗凉介松了口气。

“那就从这个开始。以后……嗯……你试着跟我说话的时候,稍微有意识地,提高一点点音量,不用太大,自然就好。”

他又补充了一句:“至于说话磕磕绊绊,那个可能比较难改,我们先一步一步来,先把音量问题解决了再说。”

对于伊吹绪来说,要求她立刻说话流利不卡壳,可能比要求她去竞选学生会长还难,和直接换了个人没区别。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嗯。”

伊吹绪再次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新的训练任务,虽然脸上依旧写满了“我做不到”的绝望。

前路艰难。

毫无疑问改造计划是前途多舛。

不过,既然已经开始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对了。”

他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看向伊吹绪的头发:“关于头发的事情。昨天让你周末去理发店修一下刘海,还记得吧?”

“嗯、嗯!记得!”

伊吹绪立刻点头。

“理发店的话……”悠斗凉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上面记录着昨天晚上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主要是答应了帮咲做家务一周,从咲那里讨要来的信息,“我问了一下我妹妹……她说,车站附近有家叫做‘Clover’的理发店,好像还不错。”

“Clover……”

伊吹绪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嗯。据她说,那家店价格比较亲民,适合学生,而且里面的理发师好像比较擅长剪那种比较自然可爱的发型。总之,评价还行。”

悠斗凉介转述着咲的原话,当然,省略了咲关于“绝对不能让老哥你这种土包子去拉低我们常去店的档次”之类的吐槽。

“价格亲民……自然可爱……”

伊吹绪似乎有点心动,但随即又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可、可是……我、我一个人去……有点……”

是害怕没法妥善沟通吧。

“嗯,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悠斗凉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理发这种事情,沟通很重要吧?要是你到时候因为紧张,不敢跟理发师说清楚你想要的发型,或者被理发师随便推荐了几句就点头了,万一剪出来效果不好,或者剪了个很奇怪的发型怎么办?”

可以想象,以伊吹绪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让她一个人去和陌生人,尤其是掌握着她头发生杀大权的理发师进行有效沟通,难度系数简直是地狱级别的。

到时候剪坏了,别说吸引新生了,恐怕她会更自闭,连美术社都不敢来了。

那他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拯救社团的计划也要泡汤了。

不行,必须避免这种情况。

“那个。”

悠斗凉介看着伊吹绪那充满担忧和无助的眼神,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接下来的话,他说出来都觉得别扭和难以置信,但似乎又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确保改造计划顺利进行的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飘忽,不敢看伊吹绪的眼睛,用一种尽量平淡、甚至有点生硬的语气说道:

“所以我在想,这个周六,你有空吗?”

“诶?周、周六……?”

伊吹绪愣了一下,然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应、应该……有空的……”

“那如果你担心一个人去,或者、怕跟理发师说不清楚的话……”

悠斗凉介顿了顿,继续说: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

话音落下。

整个美术社活动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传来隐约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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