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职位的重担压在她年轻的肩膀上，让这位自诩为阴谋家的公主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力不从心。

异端审判局的接管倒是比预想中顺利。

当安妮带着父王的手令来到监狱时，理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长子如今憔悴不堪，但当他看到安妮时，那种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直接跪倒在地。

“安妮……”理查的声音哽咽着，“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但现在，你是唯一愿意来救我的人，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我都很感激。”

安妮心中五味杂陈，一边是对大哥真诚感激的愧疚，一边是对自己算计的得意。

正如罗贝尔所料，被捞出来的理查对她感恩戴德，这让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们也对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服从。

但间谍总管那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安妮很快发现，她那些在学院和贵族社交圈中培养的手段，在王国级别的情报工作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情报需要处理——帝国的军事调动、联合王国的风向、各公国的暗流涌动，甚至连物价流通都需要她掌握。

她的那些小鸟们传回的信息支离破碎，常常已经过时。而她又缺乏足够的人手去验证这些情报的真实性。每当她试图将这些信息拼凑成完整的图景时，总感觉像是在雾中摸索。

更糟糕的是，前任间谍总管留下的网络大多已经瓦解或转投他人。安妮发现自己几乎要从零开始重建整个情报系统，而时局却不允许她有太多时间。 就在这种焦头烂额的状态中，爱丽丝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克莱尔终于醒了。这让安妮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但她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探望克莱尔。

又一个不眠的夜晚过去了，安妮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西岱大学的寝室。虽然作为公主，她在巴黎西有不少宅邸，但她更愿意住在学校里。

一方面，作为校董的她需要偶尔露个脸；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只有在这里，她的女侍臣塞琳才能名正言顺地陪伴在她身边。

塞琳是她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现在她满肚子的苦水和困惑，急需有人倾诉。

走进校舍时，安妮停在了一楼那面仪容镜前。月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镜面上，映出了她疲惫的身影。

镜中的她一改平日里总穿的红色礼裙，而是为了显得威严，学着和克莱尔她们一样穿起了黑色的长风衣。

虽然此时的她憔悴又疲倦，但那身黑色的风衣披在她身上，倒也很是威风。

然而，当她推开房门时，却发现塞琳并不在房间里。

安妮皱了皱眉头，这很不寻常。塞琳向来准时，尤其是在她如此疲惫的时候。紧接着，她察觉到了房间里有一种熟悉的气味。

安妮的手本能地移向腰间的枪套，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缓步走到窗前，月光洒在她的身上，然后慢慢转过身来。

“你们吸血鬼都喜欢半夜溜进别人家房间吗？”安妮抱怨道。

黑暗中，一双猩红的眼瞳缓缓亮起，如同夜空中的两颗血色星辰。利兹从阴影中走出，栗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既美丽又危险。

“晚上好，安妮。”利兹轻声说，“看起来你最近过得并不轻松。”

安妮缓缓地转过身来，看了利兹一眼：“坐吧，然后说说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利兹在安妮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还请原谅工厂行动后我们的不辞而别，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只能先行回国。不过，我想知道安妮小姐是否还把我们看作朋友呢？”

此时的利兹一副外交官员的腔调，用词谨慎而疏离，这让安妮觉得有些不适应。

毕竟和克莱尔在一块时，利兹总是安静地笑着，偶尔还会跟她们一起说些不着调的垃圾话，那种轻松自然的氛围现在完全消失了。

安妮又想起了罗贝尔的话，她再次感慨老狐狸真是料事如神，没想到北方吸血鬼还真的会找上自己。

那么，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模糊化加洛林的立场，好在利兹还算是个好说话的人。

“我们……自然还是朋友。”安妮在窗边转过身来，“既然是朋友，也不必跟我卖关子了，说吧，有什么事？”

利兹的表情依然维持着那种公式化的礼貌：“这次冒昧地登门，是受常务议院所托，有事拜托安妮小姐。有关我们的特工，克莱尔·梵卓。”

安妮敏锐地察觉到，当提到克莱尔的名字时，利兹的眼睛里不自然地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那种思念被她极力压制着，但还是从红瞳深处泄露了出来。

安妮刚想脱口而出爱丽丝与克莱尔藏身的宅邸地址，忽然又惊觉利兹话里有话。

没错，倘若是她要来接克莱尔回国，何必要特意强调是“受议院之托”呢？这种说辞更像是在撇清个人关系，强调公务性质。

克莱尔在鲁昂城的所作所为，如果被联合王国的议院知晓，那么大概率会被定罪。如果按照这个假设，那么利兹此次前来的目的并不是接她回家，而是一场逮捕行动。

“咳咳，克莱尔么……”安妮故作轻松地咳了一声，“她大概还留在加洛林境内吧。你需要的话，我会派人帮你们把她找回来，不劳你亲自登门关照。”

利兹的眼神忽然变得冷峻，那种外交辞令的温和瞬间消失：“遗憾的是，克莱尔已被定下了叛国罪，她必须回国接受审判……无论死活。现在，联合王国还不知道你和加洛林在这件事上的立场。”

安妮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利兹现在并不是在以她个人的身份与自己对话，或许她担任的是针对克莱尔逮捕行动的指挥官，也或许在这个房间里的并非只有她一只吸血鬼。

她的表现完全没有克莱尔挚友的样子，扮演的只是一个来探听口风的间谍。

只是，她想不通利兹这么做的理由。她知道利兹深爱着克莱尔，但她也清楚世间没有不能背弃的情谊。看利兹的意思，她似乎在试探自己是否有包庇克莱尔的意图。

“既然克莱尔犯了错，”安妮言辞果决，“那么她就该承担责任！”

这时，利兹忽然压低了身体，与此同时按住了安妮的肩膀。 吸血鬼的力量很大，安妮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迫低着头和利兹面对面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现在还安全，对么？”利兹压低声音说。

“我不知道呀，利兹小姐。”

“拜托了……这次告诉我实话。”利兹的声音几乎是在颤抖。

安妮看了利兹一眼，那双红色的眼睛恢复了她熟识的色彩——不再是刚才那种冷漠的公务模式，而是充满了担忧和爱慕。

这一瞬间，安妮明白了利兹的处境。她被夹在职责与情感之间，既要完成议院的任务，又想保护心爱的人。

安妮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利兹是在演戏，那么这个点头就意味着她将丧失联合王国的信任，更别提今后还能包庇克莱尔了。

但看着利兹眼中那种真挚的痛苦，她选择了相信。 利兹感激地向安妮点了点头，然后从地上捡起了提早扔下的妥芮朵家徽，重新戴好。

她重新站起身来，恢复了那种公式化的外交姿态：“那如果有克莱尔的消息，还请安妮小姐……”

话说到一半，利兹却停住了。她看着安妮低垂的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谎言。

安妮也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寂静的卧室里只有夜风吹在窗户上的声音。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利兹在沉默中等待了十几秒钟，终究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话来结束这场对话。

她向安妮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安妮在利兹的背后微微举起手，做了一个送别的手势，但她的眼睛依然没有抬起来。

直到房门轻轻关闭的声音响起，安妮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的夜空。

就在这时，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从窗外和门口传来的细微声响——那是衣物摩挲的轻微声音，几乎被夜风掩盖，但还是被她察觉到了。

果然，利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附近还藏着几只吸血鬼，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这场对话。

安妮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低声自语：“克莱尔啊克莱尔，你这家伙……到底给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