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插班生那朦胧的好感最终只是雾里看花,沈遥并未如程程所言去向风车冲锋。他本以为这种暧昧的情愫最终会随着时间而褪色,可造化弄人,沈遥的人生也在一个偶然的时间悄然巨变。

这天,沈遥课后伏在课桌上假寐,耳边传来走廊上学生们的议论声。

自乔云雪插班来一周,她便成了这所中学的热点人物,围绕她的议论从未停歇过。

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她在学校的举止。她不像是来上学的,更像是来休假,每天到学校后也不听课,作业也不写,就把书包往座位一挂,然后戴上耳机旁若无人地把玩一台游戏机——与沈遥家里那个只能玩俄罗斯方块和潜艇大战的日本机子不同,乔云雪的掌机有一块大屏幕,上面布满五彩斑斓的图案。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老师们也不会指责她,更多时候都是保持一种无视的姿态。

除了在课业上毫无自觉外,她也几乎不与同学交际。上课就打游戏,困了就趴在座位上睡觉,放学提起书包就走,如同活在自己的世界。

如此特立独行的乔云雪自然少不得被人议论。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乔云雪的背景。随着一些好事者发挥本领,乔云雪的背景也逐渐被打听出来。她那做土方、货运生意的有钱老爹只是她背景中最无足轻重的一部分。

据说乔雪云已经转过七次学了,每次到新学校最多待半个月,最少待三天,便会因“某些问题”被校方劝退。用某些人的话来说,乔云雪可谓是劣迹斑斑,是问题学生中的问题学生。

沈遥耳朵微动,将走廊上众人的议论声尽收耳中。

“知道吗?乔雪有精神病……说是臆想症,所以其他学校才将她退学的!”

“精神病?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有点,她的举止也太反常了。”

“可不是么,他老爹没办法了,才把她送回老家也是咱这儿来上学的。”

“她癔想些什么呢?”

“我哪知道……我也只是听我一个堂兄的朋友的弟弟说的。”

精神病吗?

沈遥微微偏头,透过狭小的缝隙偷窥坐在最后排独自玩游戏的乔云雪。

她皮肤白皙细腻,一头红发艳丽无比,这么美丽的人儿是精神病?老天爷未免太过“公平”了。

这时,班主任走了进来,呼唤道:“沈遥,你出来一下。”同学们用诧异、怜悯的目光看向沈遥,对于学生来说,被老班单独点名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沈遥应了声,连忙起身走到班主任面前。

老班将一沓讲义递给沈遥:“沈遥,麻烦你跑个腿,帮我把这些讲义打印五十份,这是下次公开课要用的。”

沈遥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所以老班才会点他的名。

沈遥松了一口气,他随便翻了翻讲义:“我去教导处打印。”

班主任拉住他:“诶,等下,咱学校的打印机都坏了,现在在检修,估计明天师傅才能来。”

沈遥愣了愣,他们学校总共就三台打印机,每个年级各分一台。打印店好像只有市中心才有……老班是要他去市中心打印店跑一趟吗?

班主任又说:“我问过了,乔云雪家里也有复印机。我刚才与乔先生通过电话,你今天放学顺路去一趟乔家,打印五十份讲义,明天早上带过来。辛苦你了,沈遥。”

沈遥看着老班的背影,有些没回过味来。

这是要他去一趟乔云雪的家里?

他转头看向教室角落旁若无人的乔云雪,心中既有喜悦,又有忐忑与不安。沈遥压下心中那些青春期的悸动想法,回到座位。

午餐时分。沈遥端着餐盒,听到程程的呼唤声:“来,沈遥,坐这儿,来。”

沈遥循声望去,发现程程正与她的闺蜜们坐在一起,而在程程的对面,正坐着高年级的三个男生。沈遥一看就知道这姑娘在打什么主意,他端着餐盒,就这么自然地坐在程程身边:“今天你怎么来这么早?”

程程笑得眉眼弯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对面那三个男生见程程不再搭理他们,显得有些尴尬,自觉地端着餐盒坐到别处去了。

见他们走了,沈遥又做到他们原本坐的地方,听着程橙的抱怨声:

“这些男生真的没劲,说了这里有人了他们还不信。”

沈遥抬头瞅了她一眼,又埋头干饭。

程程生得娇俏,身材又好——隔着校服都看得出,性格还豪爽,自然会有男生看上她。可惜这妮子全然一副男孩性格,最常说的话是她以后要收罗天下美女开个大大的后宫,听得沈遥啼笑皆非。

程程察觉沈遥情绪低落:“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不挖苦我了?”

沈遥放下勺子:“我只是在想……”他将老班上午的嘱托说了出来。谁知程橙听完后激动地一拍桌板:“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沈遥微微蹙眉,他不太喜欢吃饭时这么一惊一乍:“你好好吃饭行不行。”

程程轻咳几声:“你听我说,这不就是一个和乔云雪独处的好机会吗。你上周不是说对她一见钟情……”

沈遥急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引得周围人窃笑。

程程放低声音:“这是命运啊,命运!这是老天爷让你去表白!”

沈遥有些烦躁:“你认真点好不好。”

“我就是认真的。”

程程话音刚落,她的好闺蜜们插嘴:“我觉得吧……沈遥还是别着急,乔云雪的……那个风评好像不太好。”

“嗯嗯,我听说她是吸毒的。”

“不是说她家里是黑社会吗?”

“我怎么听说是精神病?”

“好像这三个不冲突吧。”

听到这群女生叽叽喳喳说些乔云雪的坏话,沈遥的烦躁感更加强烈了,他敲了敲金属的餐盒:“你们这么喜欢背后说人吗?”

程程给了闺蜜们一个眼神,制止她们继续八卦,回头对沈遥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想去亲自验证吗?”

沈遥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是了,他的确想知道乔云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如传言所说那么不堪。

他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乔云雪与芸芸众生不同,她应该是特殊的,独特的,与他这种循规蹈矩过着既定人生的庸人不同,不该被凡俗的流言拉下神坛。

他大口扒饭:“我知道了。我今天放学去试试。”

说完,端着空餐盒往洗碗处走去。

等他走后,程程瞪了闺蜜们一眼:“让你们背后说人坏话,惹沈遥生气了吧。”

“可乔云雪就是有问题啊……程程姐,你明知道乔云雪不好相处又劣迹斑斑,干嘛还要沈遥去表白?”

程程稍显慌乱:“让他早点看清那个插班生的真面目不好么。明天我给他买点礼物道歉就是。”

*

姑姑这几天外出,家中没人,也省的沈遥打电话请示。

放学铃响后,沈遥等到乔云雪抬起书包走人,这才背着书包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一楼,乔云雪摘下耳机,一脸疑惑地转头:“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这是沈遥第一次听她在学校说一句完整的话。以往她只是嗯嗯哦哦地应付老师的问询,几乎从不在学校说话。

沈遥说:“班主任让我去你家打印讲义,已经和你家长说过了。”

乔云雪听到“家长”二字,微微蹙眉,最后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停车场走去。沈遥见她默许,也赶忙跟了上去。

二人走了一阵,乔云雪忽然说:“我记得你,你是在停车场用我家的车照镜子的那个。”

沈遥有些尴尬:“其实还更早一点。”

“什么?”

“那天早上你家的车还差点撞到我了。”

乔云雪无所谓地摆头:“不记得了。”

这是二人仅有的沟通,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共同的话题。沈遥觉得这氛围有些太过糟糕,怎么看也不适合表白。

他们就这么沉默地来到停车场,沈遥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迈巴赫,白头发的司机就站在豪车边:“小姐。”

乔云雪嗯了一声,翻身坐上汽车,等了一会,见沈遥没有动静,皱眉问:“怎么?你打算走路去我家?”

沈遥这才有些拘谨地坐上汽车,一上车就闻到车内淡淡的香味,没有常见的皮革气味和烟味。他将沉甸甸的书包放在底面,用鞋子托住,屁股只坐了一半。

开车的老伯也没有多问,沉默地坐上车,点火,启动。

迈巴赫平稳地开在道路上,速度并不快。沈遥猜想,那天开车差点撞到他的恐怕不是这位老伯。

乔云雪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沈遥,似乎被他过分拘谨的样子逗笑了:“怎么,没坐过车?”

沈遥如实说:“没坐过这么贵的车。”

乔云雪不客气地用鼻子哼气,表达了自己的鄙夷之情。

从这短暂的接触来看,乔云雪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沈遥觉得自己心中的那点的滤镜逐渐崩坏了。

“你父亲……”

沈遥话还没说完,就被乔云雪不客气地打断:“他不在家。你等会自己去打印就行。”

“那我还是等他来吧,我怕把打印机弄坏了,我也赔不起。”

“他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你等到明年吧。”乔云雪鄙夷,“弄坏就弄坏呗,我还会让你这个穷小子来赔吗?”

沈遥当然算不算穷小子,在他们区也算普通家庭——当然,在乔云雪面前普通家庭和穷小子的确没区别就是。

沈遥觉得有些许幻灭,心中那些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发现乔云雪与自己想象中的女神有不少出入后,他也逐渐放松,不再拘谨。

迈巴赫开出城区,停到郊区的一栋别墅的车库里。

乔云雪推开车门走下车,也不招呼沈遥,自个就推开大门往里走。

沈遥背起沉重的书包急忙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向老伯道谢:“谢谢伯伯。”

老伯愣了愣,旋即点头:“不客气。”

沈遥走金别墅大门,只见内里装潢得金碧辉煌,地面擦得发亮。

乔云雪一进门,就把书包往旁侧一丢,保洁打扮的阿姨连忙捡起书包:“小姐,书包不能这么丢啊。”抬头看见陌生男孩,阿姨露出笑容:“你好你好,你是小姐的同学吗?书包我来拿,请坐请坐,我去倒茶,你喝咖啡吗?”

乔云雪不满地说:“他就是个来蹭我家打印机的人,你这么热情做什么?”

沈遥微微躬身:“不用不用,我自己背就行,普通水就好,谢谢阿姨了。”

乔云雪哼了声,不太高兴地上楼去了。

阿姨这才一脸歉意地向沈遥说:“不好意思,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我是这家里的阿姨,平时负责照顾小姐起居。同学,你叫什么?”

“沈遥。”

“乔先生之前来电话说过了,沈遥你是要用打印机是吗?我带你来……”阿姨热情地领着沈遥来到二楼书房。

沈遥一眼就看到书房里一台电脑,还有电脑旁的复印机。他将书包放在座椅上,俯下身子打量起复印机,琢磨着怎么用,这台机子太过高档,和学校里的便宜货不太一样,他得仔细研究研究。

阿姨端来一杯红茶:“别客气,当自己家就好。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事喊我就行,我就在楼下哈,沈遥。”

“好,谢谢谢谢。”

送走了阿姨,沈遥才长出一口气。自从踏入这个别墅,他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点也不自在。

算了,感觉把任务完成,离开这里好了。至于向乔云雪表白这件事,沈遥已经一点也不指望了。

他回头一瞥,忽然注意到电脑桌边一部座机电话。

粉红的座机,表面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角落镂刻着英文的品牌名。他有些莫名的感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它。

他思索时,发现自己汗毛倒立,恍惚惊醒,却不知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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