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念半跪在雪中,留光被抛到一边,剑尖埋雪。
他指节泛白,脖颈下嵌入肉.缝挤出的乌血顺着断绳滴落。
头呲欲裂,灵识震荡已近极限。
他咬牙勉力稳住心神,眼前的男子却像根本未将他的挣扎放在眼里。
“你知道她为何选你?”
男子声音极轻,如雪中拨弦。
他穿着宗门旧袍,不见神色。
那人笑了笑,露出的眼底忽然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锐光。
郁念眸光微动,喉咙一紧。
男子俯身,轻声道,“她收你,只是收你?”
“她对你说过你身世吗?”
郁念指节一紧,神识再次震荡,隐约有痛意袭入眉心。
他从未问过姜绾清身世的事,她也从未主动提起。
“你不觉得奇怪?她总是给你答案,可从不让你发问。”
那人看着他,像是随口闲谈,眸光却越来越深。
“你想问,却不敢。”
他顿住了,嘴角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你太听话了,郁念,听话到不像个修士。”
郁念猛地抬眼,眼中寒光的和隐约的自卑。
“喔?终于肯反应了。”那人低笑一声,语气细而高,“但你知道你生气的原因吗?是因为我说了谎,还是因为……你心底默认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将郁念脸上的血痕一一扫视,语气却越来越轻:“她控制你识海的那道红绳,从未松过吧?”
“你以为靠你自学的几本外门术,就能暂断识感?呵……小聪明。”
郁念眼底神色剧烈翻涌。
那术,是他偷偷从外山小铺录得,在外山试过数次才学会,断共振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却险些让他识台崩溃。
可如今——
“她没发现你断了线?还是说……她发现了,却在等你去求她?”
“像个玩坏了的器具,瑟缩着爬回去。”
雪中无风,那人的语调却仿佛能钻入骨缝。
“你曾想逃,对吧?”
“可你不敢。”
“你怕她不再看你一眼。”
他慢慢走近,低头看着郁念。
目光极深,仿佛不动声色之间,便能将人一层层剥开,直视其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郁念喉间浮起血腥气,想反驳,却无力开口。
他不确定对方说的孰真孰假,但那每一句话,像是击在他心上一块无声的战鼓,一锤紧过一锤。
“我说的不一定全是真的。”那人像是突然心情好转,笑了笑,“可你不觉得——”
“这世上最危险的事,就是你根本不敢去验证真假。”
他站直身子,收起笑意,轻描淡写补上一句:
“你真是个胆小的——”
“小畜牲。”
——就在这时,一道几不可见的灵线自虚空中拉紧,天地之间骤然生出一道冰寒之气,如万里冰封。
风止了,雪悬在空中未落。
所有灵息仿佛被锁入一个无形的阵域。
一道白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树影之上。
她到了。
林地沉寂,雪止于空。
一袭素白身影,悄然自天顶落下,未带风声,未动气息,却如一道从天垂落的光,毫无征兆地立于郁念与那人之间。
她在雪中,身姿极静,白衣未染尘,银发垂落肩侧,神色一如往常的平淡。
可那一瞬间,郁念却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她的眼眸,冷得仿佛是从万年玄冰中开出的一点光。
“谁允你断了线?”
她声音极轻,却带了些情绪波涛,却使郁念胸中一震。
他颈后的红绳未动,佩符却早已冰冷,连神识共振都几不可查。
断线,是自己做的。
他知道姜绾清会察觉,却未想后果。
此刻的她,看不出怒意,但神识如幽冥刃锋,自她身周一圈圈漾出,天地仿佛在轻微颤栗。
郁念喉咙像是哑了,吐不出字来。
那陌生男子看着姜绾清落下那一瞬,神色微顿,语气略笑:“原来你亲自来了。”
他低着头,语气中带些笑意:“红绳断了,才换来这一点点动容么?”
姜绾清并未看此人,只是俯下身子伸出右手,似乎是为郁念拨雪。
倒在地上的他下意识地后靠了一点,却被她轻轻拽住衣领,将他往后一带。
郁念后仰倒地,仿佛识海的震颤都被那一瞬抚平。
下一刻,姜绾清手指轻勾,一道极细极锐的灵识刃直劈而出,方向——那男子眉心。
对方显然早有预警,一瞬间数层识障组成的盾浮现。
灵刃刺穿前三层,但在第四层处微微顿住,那一刹,他竟露出一丝欣喜:
“呵呵,果然。”
姜绾清神色未动,但左手指间骤然转出一枚玉玦,轻轻一震,那股波动小的若石入湖面般轻。
但那男子的四道识障瞬间碎裂,血自眉心溢出。
可他却在此刻笑出声来,脚下浮现一层带有远古禁术波纹的符阵,竟将姜绾清攻势生生隔开。
“你还是太慢了。”他眯着眼,语气中带了些侥幸。
话音落下的一瞬,姜绾清周身灵息骤凝。
雪,止。
下一息——
她动了。
那不是招式。那是一种神识层面的直接宣泄,如同以灵台之力封禁天地般。
男子脸色一变,连退三步,口中咒诀狂涌,眉心骤裂一道符印。
“你以为,我是来杀他的?”
“我来,是为了让他看清——你这疯婆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说话间,一道极其细微的黑雾自他袖中窜出,迅速绕向郁念,像是要探入他识台。
姜绾清眼眸骤缩。
她拂袖而过,灵识之力如瀑而至,将那道黑雾瞬间湮灭。
但就在她神识骤动的下一刻,那男子陡然调转身形,脚下阵纹亮起,一股极强的遁光爆发,竟强行借助残阵之力遁走。
他逃脱前留下一句话:
“你已经晚了。”
声音未落,天地间那极轻一缕魔气,飘散开来。
姜绾清身形未动。
她掌心灵气涌动,却未能压住体内一股躁意,那是一缕极细的黑纹,自她指尖一瞬浮现,又迅速被她用灵识逼回。
姜绾清未多言,只是缓缓转身,重新将那红色佩符接回他颈后那处红绳接驳之处,手势极轻极慢,语气却没有一丝起伏:
“为何要学这等凡术?”
郁念一时间答不出。
她眼神轻垂,像是根本不在意答案。
但那指尖碰触之处,郁念竟隐约感到一丝温度以外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