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念止步时，逆光中那道身影仍立于阶下，身形瘦长，面戴魑魅面具，袍角之下的佩剑斑驳，佩剑斑驳，刻着模糊古纹，非浮云宗所见的缠云样式。

  “郁师兄？”

  那人唤得极轻，唇角含笑，语气温和，像是随意唤醒一株春柳，而非引战。

  郁念未答，只是微微偏身，指尖悄然落在剑柄上。衣袖微扬，雪从指间滑落，没入地缝。

  那人自顾走近了几步。

  “初入浮云宗，便听人说，绾清峰之下，有位极沉极静的剑修。”他顿了下。

  风声骤紧，郁念眼中波澜未起，袖下却已传出“咔”的一声轻响——布袋脱落，留光剑露出半寸剑锋。

  陌生人的面具纹路极深，在雪光下却映出细密暗符。

  下一息，灵识如潮袭来。

  不是先动手，而是——入侵识核。

  郁念眸光一紧，神魂深处骤震，‘回音’防御本能启动

  “静观·留影。”

  他语声极轻，唇齿未动，识息却自动发出。

  雪地中，他强行启用的十数道意识虚像在他周身立起，一瞬之间将他与来人完全隔开。

  对方并未惊讶，手中佩剑未动，指腹却在剑鞘处极慢摩挲。

  “虚像吗？”

  “有趣。”

  他语罢的瞬间，一道极细极细的识波，从他指尖射出，直穿虚像之阵。

  郁念心中警兆大作，却——根本捕捉不到那道识波轨迹。

  虚像尽数崩裂。

  “……！”

  来不及惊讶，郁念脚下陡然一沉，一股极强的下压力道猛然破开识海——

  识压。

  识台被直击的同时，他甚至来不及施展余下招式，只觉脑后冷汗直冒，一瞬间听觉、感知、剑息通感几乎全部失控。

  “你……！”

  留光出鞘。

  是本能驱动。

  剑光如电，直劈面具男颈侧，角度极刁，夹着断裂识息的撕裂之音。

  可对方却未动，只伸指两指轻夹——

  “锵——”

  剑未至颈，已被他不徐不慢的两指止住。

  风声忽止，天地一静。

  郁念眼中第一次出现无法掩饰的震惊。

  他可以接受自己力量不如人，但无法理解——为何识息根本无效，他连对方意识力结构都未能感知！

  “你连我的识式都看不清。”

  面具人语气温淡，“这可不像她的弟子。”

  “你说什么……？”

  “你连这把秘剑都用得不对。她若知晓，恐怕会失望。”

  这一句——重如山岳，他指节骤然一紧，险些握不住剑柄。

  郁念脚下被迫后退两步，才堪堪稳住气息，冷汗沿着发根滑落，手指却紧紧扣住留光。

  灵识冲撞间，他眼前泛起重影，耳中嗡鸣作响。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识斗。

  这是全面碾压。

  他微侧头，耳后的红绳纹丝未动。

  那一瞬，他意识到一件事：

  师尊……还未察觉。

  他脸色未变。

  而此时，对面男子手指一点，那道意识骤然加重，一股宛若冰流穿心的劲力直击他胸口。

  ——“噗。”

  郁念被震退三步，膝抵雪地，喉头泛起铁锈味，留光却仍未脱手。

  风止了。

  他终于看清，那男子身后的雪地，踏出了一圈极淡的残影。

  那是某种极古的识式阵。

  ——是阵法。

  而他下一击——也许能直接毁他识台。

  可对方却没有出手。

  他只是淡淡道：“你不该离她那么远。”

  “你以为有红绳，就一定会被看到？”

  郁念脸色惨白，识台隐隐震颤，那绳却仍未动。

  他却……没有抬头。

      风雪无声地翻涌在松叶之间，未及地面，便被识气震碎。

    郁念指间握剑，识念如弦，却在对方靠近那刹一瞬，全数被震断。

    留光未及挥出，已然被一股无形力道掀退半步，剑身嗡鸣，竟似微微回响出“自斥”之音。

    他眉头一皱，心神骤凝。

  面前这人——根本不是普通宗派之人。

    对方未动灵力，连术式都未起，只是一步步踏雪逼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入了他识海最深处，像是一道缓缓旋紧的锁环，正在缠绕他的识台灵核。

    “不说话？”那人嘴角一挑，声音像风拂寒松，“你倒真像她带大的。”

    那一声“她”，含义太重，郁念心神微颤，握剑之指下意识收紧。

    留光应势破风而出，剑意如潮，但那人仅仅偏了半身。

  他识气如涟漪横波，一掌挥出，竟直接斩断了他灵识中的进攻意识。

    郁念身体失衡，剑势前倾，却在半空中被对方抓住手腕，强行折断剑招。

    “识念太慢。”那人低语，像是评估，又像是在嘲讽，“你的师尊教了这么多年……你到底认真学了吗？”

    下一瞬，一道极隐极密的神识直指识台——郁念身形陡震，眼前猛然一暗，脑后如被寒针刺入。

    “你是谁……”他低声问，强撑着稳住留光。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神识再压，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灌入。

    ——砰！

    一声轻响，郁念倒飞数丈，背脊撞上松干，雪抖如雨落。

    留光滑落在地，剑身破了些许纹痕，仿佛不适应主人的识息震荡。

    他咳出一口血，喉间泛着铁锈的气味，识海如断，竟一时听不清四周声音。

    可他看见了，那人仍在朝他走来，衣袂未乱，步伐轻缓。

    识念无法成形，剑意断流，神识失衡——这是最彻底的压制。

    “别怕。”那人道，语气反倒比方才温和许多。

    郁念眼中微缩，像是被什么字眼狠狠牵动了神经。

    “你不是想挣脱她？”他语气仍旧轻缓，刚说完这句，唇角却比前一刻弯得更深，像是某个成功引线的实验者，“可你连‘你是谁’都不敢认清。”

    ——她是谁。

    那句低语仿佛拂过颈后，他猛地想起，识海某一处，还有一道感知线连着绾清峰。

    他顿住了。

    红绳，在轻微跳动——不是主动召唤，而是在“试图干预”。

  一念电转之间，他的识念几乎不受控制地沿着那道线伸去，仿佛想触碰那熟悉的气息，哪怕只是片刻的安稳。

  但就在将要接触的前一瞬，他忽然停住了。

  不想让她看到此刻的自己。

  不想，在她眼里，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他闭上眼，灵台骤冷。

    他咬牙，神识微动，竟是在那一刹那——主动屏蔽了红绳的感知线。

    他神识一绞，气血逆涌，强行断开那道丝线。

    刹那间，剧痛从识台灌入全身，他却没有倒下。

    “哦？”那人终于停步，黑眸中露出几分兴趣。

    郁念半跪雪地，脸色苍白，血从口角蜿蜒。

    “我不是她的线。”他声音嘶哑，却极轻极准。

    那人轻笑，终于收回识压。

    “真是养得好。”他垂眸看他一眼，像在看某种“实验完成”的神魂，“她教了你十几年，都舍不得让你破这一步——你倒主动了。”

  那人正欲离去时，雪风骤停。

——可他忽而停住了。

  他回身，看着仍跪在雪中的郁念，忽然轻笑了一声，像是临走前想起一件未完成的小事。

  他缓步走向落雪中那把留光。

  那剑剑尖没入雪地，半截剑身仍散着光华，尽管识息紊乱，仍隐隐与郁念呼应。

  他俯身，指尖在剑身上轻点了两下，像是品评一件旧物，随即轻描淡写地——一脚踏下。

  “啪。”

  剑身剧颤，也在此时郁念猛然咳出一口血，手臂发颤却仍撑地未跪倒。

  “连剑都护不住。”他低声笑道，“她若是看到这副样子……你说，会是什么表情？”

  脚下微动，那股力道并不重，却精准压在剑心沟槽之上。

  识息本就受创的留光发出一声微鸣，仿佛不堪重负。

  郁念想要起身，却刚一动，脖颈处血线又涌了出来——那是断绳处的豁口，里面的血肉组织清晰可见。

  他睫毛微颤，手指死死扣着地面，爪下雪泥模糊，却发不出一句话。

  那人半俯下身，似在仔细打量他。

  他嗤笑道：“我可不是来杀你的。”

  他指尖一弹，剑身被迫震出雪地三寸。

  那一瞬，留光竟自己挣扎着欲归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