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曳静静地跟在加布里埃尔身后。
男人跨步在山路上，轻车熟路地踩碎许久没有打理痕迹的小径上、那些路边灌木横生出来的枝杈。
硬质鞋底碾压枯叶的声音十分清脆——放在平时，这多少也算是加布里埃尔无聊赶路时偶尔的消遣了。
但此刻他有些淡定不下来。
脚底的动静越戳耳，越显得身后那个女人悄无声息。
加布里埃尔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向帛曳身下。
她的脚不在地面上。
帛曳一路跟着加布里埃尔、都是悬空着飘在空中的。
......这可不行啊。
虽说计划是让帛曳扮演圣神显圣，但也不能太招摇了。
从大陆律法来说，自己毕竟是灰色地带的无法商人、归根到底还是“怕抓怕查”的那种伙计。
让帛曳在小村小镇骗骗山民固然没什么风险、要赚大钱也可以走险去大城市出出风头。
但要是被哨卡看见自己一进城就带着个飘在空中的女人四处逛......
那只要人家不是傻子，发现这种可疑人士都会盘查一番。
那他玛门的还做个球的生意。
加布里埃尔心下一转，开口道：“帛曳大人，您要试试在地上走走吗？”
“或许可以体验到......嗯，‘踏实’的情绪？”
跟着加布里埃尔身后、此刻停在空中的帛曳，金色的眸子眨了眨。
“——”
随后，似乎是花时间理解了一番加布里埃尔的意思，帛曳的身形自半空降下来。
她光在外面的脚丫踩在山路上那些零星的、已经被加布里埃尔踏碎的残叶，发出了一连串轻灵的脆响。
“......”
像是在品味脚底的触感，帛曳低着头望着脚底、睁大了眼睛。
“感觉如何？”
“有没有体会到——脚底和泥泞的土地、潮湿的草叶、细碎的磨砂接触的感觉？”
加布里埃尔信口胡诌着。
“——嗯。”
帛曳应声道。
“这就是‘踏实’，吗。”
“是的，帛曳大人，您随我继续走下去，好好体会一下这种情绪吧——如果没有什么实感，那就继续体验下去，会有所感悟的，帛曳大人。”
唬骗帛曳跟着自己一起步行，加布里埃尔转头继续往前走。
身后传来了女人与自己相近的步频、还有错落着交替响起的脚步踏在山路上发出的碎响。
——这样挺不错。
男人在心里庆幸到。
正因为帛曳的需求很直接、她本身又对此毫不知情，这才给了自己足够的发挥空间。
就像对着家中有身患重病的长辈、因此前去祷告堂祈福的年轻富豪、售卖自己所谓的“福楔”，哄骗他们这些纸片大小的铁块，可以帮助他们的亲人恢复健康一样。
因为需求、却又不懂，所以会上当受骗。
帛曳可以说是这群人之间、自己遇到过最好对付的那一批了。
这样也不用担心会被守关的哨兵发现帛曳的异常，之后的其他事应该也可以顺利解决。
而且在愈发理解帛曳之后、这件工作，将变得更加容易。
现在只要自己保持耐心就好。
“人类。”
加布里埃尔心中正在勾勒着未来的蓝图时，帛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了。
“有什么问题想问吗，帛曳大人。”
他不禁转过头去，看向刚刚结交不久的天使。
......金发的女人怔怔地望着加布里埃尔的眼睛，“‘踏实’，不好。”
“——嗯？您说什么......”
还在疑惑着，帛曳已经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脚，加布里埃尔因此随着她的动作看过去。
——一片殷红。
加布里埃尔的脑袋登时嗡得一响。
“‘踏实’，不好。”
帛曳的声音还在重复，加布里埃尔连忙扶住近在手边的树干。
“......帛曳大人，您的脚，出血了。”
“你怎么了，人类。”
跟着声音、看向加布里埃尔那难以描述的表情，帛曳歪着头问。
为了学会所谓的“踏实”，她才从半空中降下来、跟着帛曳走了这一段路。
脚底那股异常的触感随着步行的里程增加、而愈发明显。
冰凉、黏糊、还有难以描述的刺痒感。
直到帛曳呼唤加布里埃尔的时候，她才停住了脚步。
“......呃，我没事，帛曳大人。”
而望见帛曳脚底情况的加布里埃尔，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有些发晕。
帛曳那双仿佛精雕细琢的远东玉器一般的双足脚掌，此刻被流淌未干的赤红遮覆了大半面积。
......明明是堕天使，居然会因为这种程度受伤吗？
不，平心而论，这些荆棘和灌木枝杈，确实足够尖利——不然自己也不会在过路之前要首先将它们在脚下踩碎、以免它们划破自己的裤腿伤到皮肤。
但是，她可是堕天使啊。
圣神使者——曾经是圣神使者的躯体，居然会因为人间这般最低微的草木所伤？
“您脚下受伤了，帛曳大人——您可以治好它吗？”
加布里埃尔强忍着那股翻上喉间的不适、努力忽视脑中回放的画面，向帛曳提问道。
——他晕血。
“......”
听见加布里埃尔的话，帛曳将手对准自己的脚掌。
过了片刻，什么都没发生。
“......我治不好它。”
帛曳轻轻开口道。
加布里埃尔咬咬牙。
“——呼。”
他将身后的背包放在脚边，从背包的外侧掏出了几样白花花的东西。
帛曳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帛曳大人，请您将脚底给我看。”
“——”
“不是，啊啊，不用放到脸上这么近啊帛曳大人——！真要晕过去了！”
帛曳将流淌着赤红鲜血的脚底收回了些距离，加布里埃尔用腰带上别着的水壶冲洗了一番帛曳的脚掌。
取下伤口之间细小的木屑、加布里埃尔撕扯下干净的绷带帮帛曳包扎好伤口。
“......”
帛曳全程安静地看着。
“人类。”
“‘踏实’，不好。”
“......啊，是呢，帛曳大人，关于‘踏实’这个情绪的问题我们日后在讨论吧。”
加布里埃尔老实答道。
哈啊。
还是在下个小镇先给堕天使大人买一双鞋，让她可以在地上和自己一样走路比较好。
话说，居然不能为自己治疗伤口啊。
想到这里，加布里埃尔微微皱眉。
帛曳作为天使的权能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明明确实可以做到人类无法做到的事情、可以悬停、可以上下腾空；
却不能为自己治疗伤口。
这关乎于以后表演显圣的内容，自己要找机会提前确认好才行。
“人类。”
“‘踏实’，不好。”
“——帛曳大人，我不会再让您体验这种‘不好’的事了，请您就原谅我吧......”
--------前有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