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瑜神色惊恐地将手机倒扣回桌上。
沉默一会儿，她又赶紧把通话按断。
冷，好冷，老妖婆什么都知道，哭哭啼啼道歉的态度，忽然令她心底涌出一股莫大的恐惧。
她敢对顾明诚恶语相向、敢抽顾世豪大嘴刮子、敢肆无忌惮嘲讽蘑菇家族……这一切都是凭什么？
难道凭她长得漂亮？
或者凭她性别“女”？
不！这些都是狗屁混账逻辑！在她一贯恪守的观念里，她之所以有资格这么做，是因为她代替妹妹，属于这件事里的“受害者”！
——可如果这所谓的“强.奸”，压根都是老妖婆和妹妹的设计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她又算什么？一只洋洋得意、假装自己是受害蝉的不要脸黄雀？
慕瑾瑜压抑着心中怒火，双手颤颤巍巍，点开妹妹微信，拉出和顾世豪的聊天记录，上翻，再上翻。
无愧于老妖婆教出来的本事，妹妹纸面没给人留下任何把柄，每一句都说得模棱两可，如嗔似娇，引得对方无限遐想的同时，却又留足了改口余地。
但那字里行间中，的确洋溢着一种对情侣而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淡淡勾引之意。
再结合老妖婆刚才那番话……
真相，似乎昭然若揭，老妖婆盯上了大喷菇这樽金龟婿，于是设计了一场半推半就的“强.奸”，来拿捏他，甚至算好日子谋划挟子逼宫。
搞大未成年女同学的肚子，还是强迫，在当今舆论环境下，这亏换谁来都得囫囵咽下去。
而妹妹做得更绝——她连饵都不想给，一条短信把自己叫过去搅局！
“哈哈，好笑，真好笑，那我算什么？我做这些又算什么？坠了楼，受了苦，还害自己变成这逼样，我真是傻子！大傻子！”
慕瑾瑜神色凄婉，又笑又哭，一股荒唐的无力感几乎快压垮她。
她的家，她的幸福，还有妈妈的人生，都是这些坏女人毁的，而自以为够谨慎的她，却还是着了坏女人的道。
为什么自己要信一群撒谎不打草稿的人？
自己急头白脸来救妹妹，结果反而成了妹妹的“枪”，坚持维护这种可笑的正义，真的有任何价值吗？
胸很闷，心口冷冰冰，乱糟糟的，慕瑾瑜只想出去透透气，可匆忙跑出去的时候，她却一脑袋撞进男人结实的怀中。
抬头，她瞳孔扩大，急忙收敛起情绪，强装冷静。
“……”
“怎么哭了？”换了身卡其色休闲装、如今愈发像朵阳光菇的顾明诚，笔直拄在门外。
“没什么。”慕瑾瑜用力推攘，想撞开。
可这副娇滴滴的身子，力气实在太弱，根本推不动。她这才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装成只横冲直撞的蛮牛，虚张声势任性了。
这下心底更悲凉、更凄然。
“别急，你冷静下，先擦擦泪。”顾明诚倒是很镇定地掏出手帕，见女孩儿不接，干脆自己动手，眼看就要拭上去。
慕瑾瑜吓得将手帕一把抢过。
擦过眼角，可下一秒，泪水就又涌出来，怎么也擦拭不干净。
她在心底不停咒骂自己，狗东西，太丢脸了，竟然在外面哭，还是当着其他男人面哭，这么脆弱，你怎么不去死？
可她越是生气急躁，泪就涌得越多，不仅没能控制，反而，心底越骂越伤心，鼻子酸涩堵胀，就连嘴巴也抽泣哽咽起来。
“哭吧。”
“哭出来就好了，别害怕，别压抑，哭出来。”
阳光菇忽然轻声引导她。
不知怎的，明明只是很短很平静的一句话，她辛苦维系八年的高墙却轰然坍塌，紧随其后便是决堤。
“我……呜……我为什么会哭啊……我为什么会哭啊……”
早已挂满银珠的翘长睫毛朦胧扑闪着。
少女无助地抬头，靥如梨花，泪水盈眶，幽邃美丽的瞳孔里透着洗不净的迷茫与孤单。
顾明诚不语。他见过很多女人笑，也见过很多女人哭，可从未遇过如此情感独特的。压抑着孤傲与毁灭，绝对的自信，绝对的自卑，如只离群的小狮子。
好熟悉。
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何会感到熟悉。
灵光突兀闪过，他忽然想到，原来很多年前，自己也曾在镜中，夙夜直面这种目光，被这种目光所审判。
不相信他人交口称颂的答案，于是去寻找答案。即便失去一切，遍体鳞伤，也执意孤行，绝不认输。
可惜他最终找到的答案，却是世界根本不需要答案。
敷衍得像做梦。
顾明诚心底升起几分难言憾意，既似伤感，也有唏嘘。随即他伸出手，轻轻搂住面前娇媚惹怜的少女，就像告慰梦中那个哭哭啼啼的少年。
“不怪你。”他拍拍女孩儿的背，郑重说罢，复又松。
很干净的拥抱，干净到都未令慕瑾瑜产生抵触。
慕瑾瑜低头难堪地笑笑，轻颤的甜媚嗓音故作洒脱坚强。
“对不起，让顾老板见笑了。”
“不用放在心上，成年人都有这一遭。”
“是吗？”
“嗯。”
顾明诚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他指了指身后秘书捧着的餐盒，转移话题。
“喝点粥吧，人不吃早饭容易心情差。”
“好。”慕瑾瑜没拒绝。
吃过简单便饭，慕瑾瑜心情果然转好许多，她盯着窗外的归雁，出神发呆。
冰雪融化，万物复苏，她想起去月和妈妈一起过的春节，简单而又温馨。可转念再想——从今往后，或许自己再也不能出现在妈妈面前了。
和自己一样，妈妈恨那对母女，更殇，更恨。
只是岁月和磨难摧垮了她身为一个女人的自信和勇气，她黯然自卑，不敢言说。
顾明诚只待了二十分钟，便又离开。临近中午，病床上终于传来动静，先是疼痛的嘤咛，然后死寂，窸窸窣窣的摸索声后，骤然响起一个粗犷的尖叫。
“啊啊啊——”
正昏昏沉沉打瞌睡的慕瑾瑜一下子惊醒。
她愕然抬头，刚好与“自己”惊恐困惑的眼眸对视。
我与我，他与她，男与女，一切尽归不言。
半小时后。
默默听完前因后果的“妹妹”，终于问出自己第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啊？”慕瑾瑜漫不经心削苹果，她自嘲，“可能因为我蠢吧。”
“我给很多人都发了消息。”慕雪晴仰坐床头，眼神呆呆的，“闺蜜，朋友，备胎，甚至是妈妈……结果到头来，救我的竟然是你，还为我差点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