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然是冒着细雨领头走在前面的秦芜，与撑着伞跟在其后的少女菖蒲。
天色逐渐昏暗了下来。
暮色四合，细雨如丝。
玄星宗后山的石子路被一片湿漉的灰绿色所笼罩，雨水敲打着路旁层层叠叠的松针与脚下冷硬的青石、将蜿蜒的小径浸泡得闪光发亮。
头顶低垂的云团厚重得像吸饱了墨汁，边缘透着最后一点惨淡的亮白，正被灰白的暮岚迅速吞噬。
远处山峦的轮廓已被浓重的阴翳揉得模糊不清，只余下一道铁青色的暗影，云层深处隐约传来沉闷且不甚清晰的闷雷滚动声，给湿冷的空气更添了几分无形的压力。
“…菖蒲妹妹，你说的灵药山谷是在这边吗？我平时出门少，你可别骗我——”
秦芜一手遮在湿漉漉的额前，在山脚处的密林间艰难前行。
“兄长放心，即便我面对的是满口胡言乱语、谎话连篇、且在我心中毫无信誉可言的非人类，我也不会故意编造谎言以哄骗您淋着雨下山白跑一趟的。”
撑着小花伞紧跟在他身后的菖蒲一本正经道：
“毕竟，为了维护家族的光辉形象，在外保持言行端正与仁义礼智信的传统美德对我来说是如同呼吸一般完全融到骨子里的本能，更别说您也不值得我专门编造谎话来……”
“停停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答应我，请你做一只安安静静的美少女好吗？”
“…可我安静的话，谁来为兄长指路采摘灵药呢？”
“嘘——必要的场合下再请你出声提醒，其他时候请保持淑女姿态。”
秦芜如此一脸认真地嘱咐道。
毕竟，在刚才与这表妹短暂相处的几个时辰中，他已经被吵到了一听到菖蒲的话语声就会应激性犯脑壳疼的程度——明明她的嗓音声线还算十分清脆悦耳的。
菖蒲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跟前的秦芜已经转过身去、朝周围四下张望起来，顺便捂住了耳朵。
于是少女无言地把话咽了回去。
“山谷溪流汇聚的湖边东岸…唔，说的应该就是这条小溪吧——”
秦芜沿着宗门后山的出口走下山，接着循着溪流的方向，在深林间一路跋涉。
前不久，他在去幽香阁的路上稍稍向菖蒲表示了一番“不希望她跟着自己见到白芨”的意愿，之后就被好奇心爆棚的菖蒲反过来连续逼问。
在金丹期修为的武力威慑下，秦芜被迫跟她稍加透露了些关于“白芨”毁容的部分情况，并且表达了对【百年灵丝】与【三叶青枝】的需求。
这二者结合起来所织出的上阶灵布【冰灵青纱】，具有阻挡魔气、抑制诅咒、隔绝毒素等多重效果，是市面价格十分昂贵的高级布料制品。
而上官无心所需要的正是用那种布料制成的面纱。
如果能为那女魔头重新送上能遮挡妖痕的宝贝面纱，想必又能顺势提升一波她的好感度，到宗门大比时，自身的安全也就更有保障了。
再者，能跟“幼年期”的反派boss打好关系，也是为秦芜自己将来的发展在提前铺路啊。
不过问题在于，秦芜对这修真世界的灵物知识面完全称不上广泛——他其实对这两种材料毫无头绪。
但没想到，菖蒲听了他说那些是准备送给未婚妻的“礼物”之后，居然十分主动地提供了帮助。
据菖蒲的情报所说，她来时刚好用神识探查到了，临近宗门后山的山谷位置附近，疑似有一处生长着野生灵药的秘密采收点。
那里的环境大概率有生长着三叶青枝；而她自己的包里则有储备着的百年灵丝。
秦芜闻言自然是大喜。
原本直接去送晚饭的计划稍作改动，秦芜打算在去之前顺便把两个做面纱的材料集齐，等见了面后，直接给那女魔头送上个惊喜。
于是他就拜托菖蒲领路下山来采摘灵药了。
这还是秦芜穿书来以后头一次走出宗门到外面的世界，心中其实还隐隐有点小激动的。
但下山之后，循着偏僻的小路走了这么久，他上身的道袍已经近乎被雨滴全部打湿了，仍旧没见到什么灵药采收点。
…该不会是被这个表妹戏耍了吧？
秦芜心中不禁再度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
又走了一阵，秦芜忍不住再度回身问道：
“菖蒲妹妹啊…我们走的这个路，真的对吗？你不是在搞恶作剧骗我吧？”
毕竟，感觉越往前、杂草与灌木丛就越来越密集了——这样下去秦芜甚至都不禁担心起，他们俩人会不会在这树林间走迷路。
“我是一只安静的淑女。”
优雅撑着花伞的菖蒲大小姐如此回答道。
秦芜一噎。
“好吧…请问这位安静的淑女，您能不能为我这只迷途羔羊指点下前进的方向呢？”
“安静的淑女不会说话，除非必要的场合——比如有别人求她的时候。”
…你现在不是正在说话吗？而且还足足说了二十多个字。
秦芜心中暗自吐槽道。
虽说内心不情不愿，但毕竟出门在外，他还得靠着这个金丹期的表妹当保镖的。
于是秦芜沉默了片刻，还是妥协道：
“求你了，菖蒲妹妹，我的好妹妹——”
虽说他平淡的僵硬语调毫无感情或技巧可言，完全是面无表情的棒读——但菖蒲的骄傲神色看起来仍旧对此十分得意且受用。
“哼~算兄长识相——”
她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从伞下伸出白嫩的小手，细腻青葱的指尖往偏左一点的前方指指点点。
“还要继续往前吗…行吧，那就再走走看——”
秦芜话音未落，在穿过一片灌木丛后，他忽而感觉仿佛穿过了一道朦胧的雾气墙般，周围的树木与植被宛若退潮一样地消失的干干净净，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个位于两座相邻山峰间的夹角缝隙处的小山谷。
溪水擦过石缝、发出潺潺的流水声，并最终汇聚在一片中型的山泉湖泊中，丝线般的雨点淅淅沥沥砸在湖面上，更加衬托出了一番宛若仙界秘境般的朦胧神秘感。
秦芜放眼望去，看到湖岸边赫然真是一大片土质肥沃、灵气浓郁的草地、整齐培育着各色珍贵的灵药。
靠近湖水的植株尤其高大，叶片足足能达到正常成年人的巴掌大小。
从秦芜的这个角度远远望过去，甚至可以看出那些高大的灵药的叶脉藤蔓间正流淌着珍贵的灵气，浓郁到几乎变成了宛若实质般的白色水汽。
空气中一改之前林间的一成不变的草木味道，转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甜药香，这味道糅合夹杂了薄荷的凉气、蜜兰的柔婉、松脂的醇厚，还混着仿佛是雨气酿成的清酒气息。
“嘶……”
自从穿书以来，头一次下山接触大自然的秦芜倒吸一口凉气。
前世里从来只活动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他，几乎没有机会能见到眼前这种清新自然的美丽景象，一时间甚至有些愣神。
“想来人间仙境…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秦芜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菖蒲似乎对此司空见惯，并没有过多感慨，反倒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按理说不该生长有这么多灵药的。
像三叶青枝这等高阶灵药，在山下的寻常林间能找到个几株就已经是运气爆棚了。
就算这里灵气再充裕…也不可能像眼前这样整整齐齐的一长一大串啊？
望着秦芜匆匆忙忙上去采摘枝叶的身影，菖蒲留在边缘位置，陷入了沉思。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灵田。
菖蒲眼尖地瞄到了不远处被藤蔓缠绕覆盖的木牌。
虽说几乎被藤蔓与枝叶完全遮挡，但在叶片间的缝隙仍旧隐约能看出，牌子上似乎刻着一个【口】字——也可能是【曰】字。
再看看灵田内，有的灵药攀着专门竖起的竹架爬成了绿墙，作物之间还有人为专门分出的田埂。
莫非…这些东西并非无主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