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直在跟着啊。

走在去聚灵斋的路上,秦芜回头望向身后不远处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他的菖蒲,心中对自己的揣测愈发确信。

之前三伯父就已经偷偷告诉过他说“要在这几日内多多注意言行”了,再加上秦芜刚才故意的言语试探,基本弄清楚了菖蒲的态度和立场。

他得出的结论是:这表妹是家族派来监视他的眼线。

更多深层的东西,秦芜尚且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站在菖蒲的立场上,她应该是希望自己能浪子回头、做个好人的。

见面时那些阴阳怪气的嘲讽,更像是某种旁敲侧击的警示。

原本秦芜还会担心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触犯到菖蒲的雷点,导致自己被她逮住暴揍一顿,甚至没控制好力度地干出人命来。

但如今摸清楚了,这表妹待在他身边的最终目的,无非是监督自己“改邪归正”之类的。

既然如此,那就毫无压力可言了,秦芜与她相处起来自然也就轻松大胆许多。

他自认为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穿书来的这些天里也从来没干过什么坏事,当然也不怕菖蒲的监视。

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菖蒲跟着秦芜走进宗门食堂的大厅后,看到他熟门熟路地跑去买饭,不禁疑问道:

“兄长不是已经用过膳了,为何还要来聚灵斋?是刚才小蔓给您做的饭量不够管饱吗?”

“不是,我是要给别人带饭。”

秦芜淡淡答复道。

“喔?”

菖蒲眼中燃起了一丝好奇心。

“是什么样的家伙有这等荣幸,要让秦家的贵公子帮忙带饭?”

“嘘——在公开场合你就别一口一个秦家贵公子了,我听着别扭。”

“…兄长是对自己玷污了秦家的光辉血脉感到不好意思吗?不错,学会知耻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

秦芜无言以对,转而扯回话题道:

“其实也不是别人…就是给我那个未婚妻白芨带份晚饭。”

“噢——”

菖蒲发出了拉长声线的应答声。

“原来兄长真在与白家女子交往吗?我还以为您只是在伯父面前口头说说。”

“当然是真的,你不要觉得好像我说什么话都是在撒谎一样”

秦芜不满道。

“抱歉…兄长在我这儿的信誉额度还是负数。”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菖蒲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歉意,反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平静姿态。

“…行,等着吧,看我将来直接给你信誉拉满。”

“那就看兄长表现咯——不过我相信根本不会有那么一天就是了。”

菖蒲不动声色道。

她双手抱胸,全程凝视着秦芜把打包好的四菜一汤统统放进储物袋,继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再度走出大门。

“接下来呢,我猜兄长是要去找那个白家的小姐了?”

“哇哦,连这你都能猜得到,菖蒲妹妹真是机敏过人啊。”

秦芜头也不回地反讽道。

“兄长过誉了,在揣测您的行为逻辑这方面,我所能做到的程度也仅仅比三岁小孩多出两成。”

“?”

秦芜咀嚼着这条长句子,咂吧咂吧嘴,越想越不对味儿。

“——你刚刚这话,是不是拐着弯儿骂我了?”

面对秦芜转头瞪过来的视线,菖蒲移开目光,仰面望向灰蒙蒙压下来的阴郁天空。

“…兄长,外面在下雨,冒雨送饭恐怕会沾湿您的衣袍。”

“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三岁小孩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那位白家的女子究竟有何等魅力,能让兄长如此痴迷不悟呢。”

“喂喂——”

“如果兄长果真能为了那个白芨而就此收心、浪子回头,将来规规矩矩地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将家族血统传递下去的话,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到底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倒是很想看看,兄长与那白家女子的情意究竟深厚到了何等程度。”

菖蒲自顾自地一本正经道,完全忽略了秦芜在一旁的比手画脚。

“……少女,你赢了。”

秦芜放弃地摊手,低头转身回到自己的路上,踌躇片刻,接话道:

“要说情意的话…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她——”

听出秦芜语气中的犹豫,菖蒲习惯性地打断反讽道:

“喔?这世间居然还有兄长拿不下的女人?”

秦芜微微不满地皱起眉头,回头瞪向身后的女子:

“不要随便插入打断别人说的话好不好…很不礼貌的。

“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男魅魔,所谓‘拿不下的女人’不是多了去了——像现在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

“……”

场面静默下来,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秦芜发现菖蒲的步伐凝滞在了原地、还低垂着头,不禁微微一怔。

…本以为她会立刻还嘴说“兄长真是异想天开”“居然对自家亲妹妹也能下得去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

但她怎么会是这幅反应?

这反常的沉默是几个意思?

原本只是跟她习惯性拌嘴的秦芜有点慌了。

“…兄长,果真想拿下我?”

沉默良久后,菖蒲仿佛是想通了什么,再度淡漠的开口——但话语嗓音无比晦涩。

听到她这话,秦芜迅速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忙不迭地反驳出声: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而已,你毕竟是我亲表妹啊喂!伦理这方面可是碰都不能碰的高压滑梯啊——!”

“…意思是如果我并非兄长的亲表妹,兄长就要考虑拿下我了?”

“不是的…唉你的脑回路怎么会这样想?好端端的,我干嘛一定要拿下你啊——”

“可兄长刚才还说……”

“我那只是…打个比方,比方你懂吗?”

秦芜摆手解释着。

“我懂了,兄长只是想用言语口头挑逗我、以满足一把您骚扰自家妹妹的下流瘾性,并非真的对我有意思。”

菖蒲恢复了冷静的神色,一本正经地做出了分析。

秦芜听了这话点点头,但又感觉不太对劲:

“…虽然差不多就是那样,但总觉得,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这话,显得我好像有多坏的样子……”

听了这话,菖蒲神情一缓,眉宇间的阴霾消散几分,还优雅地用手背掩嘴、发出一道嗤笑声。

“呼呼~”

这还是见面以来,秦芜头一次看到她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真实笑意。

她似乎对秦芜吃瘪后碎碎念抱怨的模样十分乐在其中。

笑完之后,菖蒲浅吸了口气,调整姿态,再度喋喋不休地平静沉声道:

“呵…难道兄长还不够坏吗?”

“就我所知,那些被您骗到心甘情愿地主动献出元阴、继而在明知道被抛弃了的情况下还独守空房、痴痴地说此生非您不嫁的女子,我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更别说——”

“停停!stop!”

秦芜迅速做出“禁止发言”的手势。

“那都是过去啊过去,我都说了从此要重新做人,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

“是是,兄长要重新做人,那我就负责在一旁记录,看您什么时候能成为人类。”

“……”

秦芜停下脚步,回头又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唉——”

“兄长何故唉声叹气的?”

身后的女孩还在孜孜不倦地发问。

“…菖蒲妹妹啊,你不觉得你的话有点太多了吗?”

秦芜反问道。

一开始还以为是经典的高冷系毒舌表妹,结果没想到居然还是个话痨啊……!

仔细想想,其实刚才在饭桌上的时候就已经初显端倪了——

当时她就连秦芜入座的姿势、捏筷子的手法、甚至于咀嚼的速度,各方各面都要打着礼节的名义来指点一番、甚至一不小心就会发展成连绵不绝的长篇大论。

那叽里咕噜的樱桃小嘴儿一张一合、仿佛压根不知“疲倦”为何物。

整顿饭吃下来,姐妹俩女仆的话与秦芜的话加起来,还不到她一个人讲的一半多。

连吃东西都不能堵住她无止境的话痨,简直恐怖如斯。

“菖蒲妹妹从刚才起就嘚吧嘚吧讲个不停,把我做事的思路都扰乱了——我都记不得我刚才打算要干嘛了。”

秦芜面露不满道。

“……?”

菖蒲对此眨巴眨眼睛,歪头不解。

“您不就是要给白家的那个女子送饭吗?兄长的脑子已经愚钝到连这点事情都记不住了?”

“…送饭我自然是记得的,我是想着…唔对了,面纱——”

秦芜灵光一闪,顿时一拍脑门。

光顾着跟表妹拌嘴,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菖蒲其实约等于家族派来的人形摄像头。

如今“白芨”失去了面纱,暂时无法遮挡起脸上的妖痕,而秦芜答应过那女魔头,万万不能让秦家的人看到她脸上那东西的。

虽说有个金丹期表妹当贴身保镖是很不赖,可眼下菖蒲这个模样,明显是要自己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他自然不能就这么光明正大把菖蒲带去幽香阁,或者,至少绝不能让她跟“白芨”见面。

秦芜想了想,转头朝菖蒲问道:

“表妹啊,我想拜托你个事儿……”

“兄长何事?”

“待会你能闭上眼睛吗?”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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