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发现副驾驶上是阿德，又转过去。
阿德也装作没看见，继续和夏特说一堆有的没的，让车上气氛活过来不少。
所有人都想快点回家，钥匙的位置是错误的，还得把那一个畜生快点抓住，给副队长和三班长报仇。消灭母体的队伍都会闻名，这也是唯一令人有安慰的事了。
“这是什么？”夏特突然把脸占满了阿德的眼睛。
“炸杆。”他一愣，赶忙拿走，回答。
“干啥用的？”夏特看着炸杆被拿走。
“保命用的。”
“这是什么？”
……
他记得自己回家待了一个月，有那么久么？不记得了，那几天老爹倒是挺开心的。
但行营都还在，只要名字是行营，那便是在的。
再次踏上冻土，他的心情复杂又凝重。
但总得学着去做指引者，留下自己的一些光亮。
所以说。
他们会不断留下人类的踪迹，文明的步伐。
向黑暗证明人类的顽强。
步伐不会停下。
前方，他举起提灯，转过头来，再向前方。
————克洛克篇·下
“这是什么？”艾彼带着一丝兴奋，指了指手上的玩意，把它占满了克洛克的视线。
“炸杆。”克洛克一愣，赶忙拿走，回答。
“干啥用的？”艾彼看着炸杆被拿走。
“保命用的。”
现在车没动，休息时间。
“燃烧剂又有什么用？”
“冲弹又有什么用？”
艾彼一问又一问，克洛克总算耐不住了，敷衍地回答：“保命用的。”
“有什么效果？”
“你用了就知道了。”
“你不让我用。”
“……”克洛克不知道说什么了，没想到亚当他儿子比他本人嘴还多，现在就想像以前那样把他嘴封起来。不行，他只是个孩子，冲动是库伦，不能冲动。“你不需要用啥用？”
“那这是什么？”
“……”
克洛克想开车了，想立马把罐头一口吞下去，再把小孩吃了……不行，他还是顺着艾彼的问题看了一眼，黑色的，两把克洛克牌手枪。
“这是不好的东西，发明它的人夺走了很多人的命。”克洛克想起这两把枪是亚当为了跟自己玩谐音偷来的，到最后都没敢还回去。
“那你为什么有这东西？你不坏呀。”艾彼疑问。
“人不可貌相，短期的行为也不行，日久见人心，懂不懂？”克洛克回头，看着艾彼，一手撑着方向盘。
“我相信你不坏。”艾彼傻傻地说，让克洛克叹了口气。怎么这点也随爸？
“那之前的东西谁造的？”艾彼见克洛克不说一句话，又问一句。
这个克洛克还真不知道，但好像听说是一个科学家结合夜魔习性发明的，于是摇摇头，说：“是一个一个我这样的人换来的。”
艾彼楞了一下，不说话了，像是在思索。
车子发动，滑了几秒后终于又行走在无垠的雪原上，前路漫漫，不知通向何方。但艾彼坚信路的终点会是太阳。但他也明白危机无处不在，无数个大叔这样的人才换来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工具。
他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位山一般的男人更加伟大了，但又感到一切都是那么渺小，如同冻土上的这辆吉普车，也不过是小小的一粒尘埃而已。
他想起大叔先前对自己说的话，自己总有一天会剩下自己一个人，总依靠别人是不行的。
可靠的大叔也总有一天会倒下吗……
艾彼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浓黑。
就像自己不敢让琳达上来一样，就像自己保护不了爷爷一样，可能真的只是自己太胆小又太弱小了，若那一天，大叔也倒下的那一天来临，自己还是这个样子，那真的……是见不到太阳的。太阳也不会愿意来见自己……
艾彼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看向驾驶座的大叔。
变成他那样，虽然不能保护所有人，也一定是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的，就算只是为了这点，艾彼也就有了另一个目标了。
……
“物资还够用七天，食物，水，光源不用担心，另外，油还有三桶剩，要多带点。”艾彼在克洛克下车前照旧地汇报，刚想等他进了物资点后把门一拉地关上，发现大叔愣是不动。
“？”
“小孩，下来。”他突然说。
“什么？我？”艾彼很惊喜，猛地抬起头。
“基础理论教过了，但是不实践等于白搭，我得看看你学进去多少。”他还是立在雪中。
这是个惊喜，艾彼也很兴奋，按之前学的，拉手刹，点火把，围起来，关紧门。带上两剂燃烧剂和一个提灯，保持光照足够有80%以上，穿厚点，再加上一把……哪去了？
艾彼左翻右翻找不到大叔给自己的那把小刀，一抬头，他就亮出自己的那把刀，在窗前。
少年几乎安静不下来，被困在车上三个星期之后终于能再下来做除了铲雪以外的活动了，一跳一抖地，被克洛克按住了头，强行安静下来。
“冷静，冲动是库伦。”克洛克左手摁住艾彼的头，看着周围。
“好吧……”艾彼知道这话的份量，不动了。
——回忆
“库伦是什么？”
“库伦是个傻……”克洛克停了停，用艾彼能理解的话说：“是个把太阳偷走的人。”
这是艾彼的表情变化：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回忆结束。
“走了。”克洛克拍拍艾彼，走在前面，寻常地像是张嘴说话，但他老不自在，走一步回一头，生怕小孩丢了。于是他最后干脆自己走在后面，保持艾彼在自己保护范围内。
十年内科技也发展了些，又不知道哪位天才发明了夜魔探测器这种玩意，总之克洛克手上有一个，这个物资点没人，小小的一个，多半是被遗忘掉了的，但越是安静就越要警惕，在一步一进的缓慢移动中，他早就准备好造一团火出来，只要这玩意一响……
但直到两人进到里面去，连钥匙都找到了，也半点声响都没有。艾彼有点失望，克洛克就只是放下提起的心。但不一会儿他又拉满感知，在绝对安全前不能松懈，而且这孩子还在这儿。
“大叔，看这个。“艾彼照亮一面墙上的地图，看起来这地方就一处物资点。
那就直接去吧，没必要找其他钥匙了。他看了一眼还在看地图的艾彼，又看了眼地图。总闸就在几十米外的另一栋小房子里。
“还记得吗？”克洛克突然开口，问道。
艾彼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小心为上，电闸在中，物资最后。”
“那走吧。”克洛克把艾彼的视线从墙上赶走，让他把留不住的时间用在留得住的行路上。
实际上，室外的四面八方要比室内安全得多，能依附在黑暗中的它们也拥有捕食者的智慧，克洛克见过数不清的战友死于室内的它们的偷袭，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他对室内有十分强烈的警惕感，就像现在，他站在了前面，先进入了房子里。
似乎确实有什么正在流动，重油般地蔓延，在艾彼的脚踏入的前一秒，克洛克叫住了艾彼。
凝固的时间，两座不动的人像。
大的那座缓慢移动，搜捕一切信息，在本就不明亮的光之下，他看见了……手？那像是人的手。克洛克紧接着深呼吸，从袋中摸出手电，迅速地打开，一照。
早已化为白骨的手，随分明关节的五指向下，赫然一副可怖图景——一个房间，三个人，尽数化为白骨，只有他用尽全力向窗外伸出双手，警告危险的来临。
浓黑滴落，腰间的检测器瞬间发出频繁的“嘀嘀嘀”，象征危急的红又让死寂的走廊多出更加死色的氛围。而又在头骨的双眼中，钻出了它们——夜魔。
一名拾荒者的应激反应瞬间激发，克洛克一个箭步前冲，把艾彼推出几米远，又猛地砸下一剂烈火，拔刀向身后看去，它们被火困在走廊前，不敢前进。
于是克洛克又打开手电，拔出另一把刀，直直地用力地向它们的脖颈中间甩去。
七只夜魔瞬间化为七滩黑水，最后又结合成一片大的水迹，消失了声形，而腰间的警报也逐渐停下。
艾彼难以置信地看着克洛克，过了十多秒才从雪上爬起来。
克洛克走到那滩黑水前，拿竿子把火引燃过去，等它们彻底消失才肯放松下来，看了看爬起来的艾彼，又打开手电往房子里走。
电闸在身处，门后面，克洛克又在那门前看见另一副白骨。竿上的火还没有灭，他把手电放在地面朝上，留下一点光照，接着猛地往天花板一捅。被光阻拦无法生长的黑蔓也被引燃消失，幸好没有扩散。
他示意艾彼进来，自己走到白骨前面，有一团燃烧的痕迹。克洛克目光一沉。
“滚出来。”克洛克的声音沙沙的，冷冷地说。
两只夜魔从白骨双眼中钻出，还没等成型就被克洛克一刀斩断，干净利落。
克洛克叹了口气，轻轻移开白骨，用火竿点燃黑水，打开电室的门，回头看了看艾彼，走过来了。接着进去，拉上电闸，让整片物资点恢复了光亮。
“学到什么了么？”他终于放了点松，侧眼看着少年。
“额……时刻警惕，利用距离优势。”艾彼看着别处，他没什么实战机会，完全见的是大叔的招数。不过，就算没什么机会出手，他还是观察了的。
大叔叹了口气，蹲下，看了看白骨们。又站起，摇摇头。“我确实不是一个好老师。”他有点苦苦地笑，在过道上又转过头，看着另三副白骨。
艾彼不大理解，对此无感，但见大叔心情似乎不太好，也就一句话也不说了，跟上他的步伐。如山的背影让艾彼无比依靠，他只认为大叔很强，是白骨们无法触及的，自己如果不变强，也就会变成白骨，仅此而已。
克洛克突然站住脚步，也不回头，问道：“你看没看过英雄漫画？”
艾彼一愣，想起琳达带自己看过好几个系列，于是点点头：“看过。”
“好，那我再问你，你觉得英雄是什么样的？”克洛克的语气很舒缓，给人安心。
但艾彼一愣，只能按印象回答：“拯救世界，推翻邪恶……打坏人，力气大，脑袋好？”
克洛克听了后也仍然苦笑，摇摇头。
“不，不对。
“小孩，别以为我有多强，也别因为我展现的而去贬低他们。
“艾彼，我问你。”克洛克站在光下，转过身蹲下来：“在地面生活五六年回不了家，每天的景色只是黑暗，叫他们什么？天天受冷风的折磨，死亡随时接近而浑然不知的，叫他们什么？在痛苦之中也要时刻警惕，日日都是恐惧与未知，叫他们什么？明知无法战胜也要怒吼着站起，拼尽全力只为博得一丝光的，叫他们什么？在天灾之下为他人而不是自己，面对疾病与死亡也要向前的，叫他们什么？
“孩子，记住了，每一位坚守使命的守夜人，都是英雄。
“而比起英雄，夜魔却只知道在英雄的尸骨上，战胜了全人类一样，但再强的夜魔终归只是夜魔，而英雄永远是英雄。”
克洛克看着艾彼，艾彼也清楚，这是生活中地面上所必须要有的思想。
永夜拒绝太阳的光辉。
看起来，一昧地渴望力量绝不可以，自己该那样，永远地对英雄敬畏。
孩子的心灵往往最好改变，他于是点点头，看着大叔。
大叔也难得地对着艾彼笑了笑，摸摸他的头，站起身走向仓库，却突然被艾彼叫住。
“大叔。”孩子在雪地上，看着另一个在雪地上的人。
“那我的爸爸妈妈，也是英雄吗？”他用逐渐不再稚气的声音问道。
冻土上风很少，一来就很大。而冻土的黑暗阻挡不住名为人类的守夜人，成为一座又一座灯塔，散发出一个又一个耀眼又灿烂的光辉。
“他们是英雄，伟大的英雄。”
他这样回答。
……
仓库的门缓缓打开，里面还有几个大房间，那里才是放物资的地方。也便于各小队各取所需。在光的照射下，隐藏的黑蔓暴露，那样明显又畏缩，全无一点在暗处时的风彩。它附着在一扇门前，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进入，警报器又响起来，但所警报的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那根长竿依旧亮着火焰，又一次引燃了它们，却在黑蔓之下又看见一副白骨，他拦在门前，似乎不愿它们进入，也为此献上生命，只剩下敬佩与化为动力的悲伤了。
克洛克把白骨慢慢地挪开，打开了那门后的房间。
存放物质的密封的五个仓点，一个小桌，一桶汽油，一个挂在墙上的刀，以及又一副白骨。他们都警惕白骨的被寄生，因为警报器一直没有停止响动，而来源可能就在这个房间。
但白骨上没有，克洛克又把全房间都搜查了一遍，哪都没有，于是他只能认为是警报器出了问题，毕竟这玩意发配也就是一年前的事，自己身上的还是另一位守夜人的遗物，捡来的。因为他不做守夜人已经有七年了，七年里没回过家，单纯地游荡，等待，做一个迷途者。
找夜魔的时间里从白骨边摸到了钥匙，他挡在左二的仓点前，也有燃烧的痕迹，不远就是一桶几乎快用完了的汽油。桌上的笔记克洛克首先没有注意，但他看见墙上的那把刀——他认识。在亚当走后的三年里，他是和阿德一起陪自己重回冻土并又在同一编队的人，以前的二班长。
杰克的刀，那是杰克的刀。
他至今记得与母体的战斗中，杰克是代替亚当开车，也是亚当计划的成功实施者，他的贡献是很大的，要不是七年前那场雪崩，或许他现在也仍留在行营里。
但你仍然没有放弃成为人类的灯塔，仍在做一名守夜人，也仍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克洛克有些发怔，一动不动，又突然挪起脚步，把视线放在桌上的笔记上。喉结上下滑动，粗糙的手艰难地翻开第一页纸。
————
还是到了这一天，我清楚，这是难以避免的，就是可惜没办法再看看那小子和那两位大哥了，他说过自己会当队长，做第一名然后来见我，有点遗憾啊。
如果你看见了这封信，也别对行营里的那个，有二十一岁了吧快，总之是队长，别告诉他我死了。哦，对，他叫夏特，艾德大叔可能也在那。就是不清楚老队长现在怎么样，希望他能有个新目标吧。
我的命不长久了，结果先想起来的不是底下反而是上面，但无论你是谁，看见了也都请给我在太阳城的老妈说声抱歉，带上这信就没必要了。也别忘了叫下一个到咱这地驻留的队伍小心点，我也挺羞愧犯这样的失误。
但还是能弥补的，就像副队长那招，改装版，以自身为灯火，也能把那帮畜生拦住。
我很满足，这样的结局，我很满足。另外，万一没成功，请你在打开我尸体挡住的那个仓点前，再点一把火，别忧虑，就放在我身上，你应该也知道，对于一名守夜人来说，火葬，那可是至高的仪式。
————
克洛克看了看身后名为杰克的白骨，叫住了打算打开左二仓的艾彼。
杰克的字迹总是歪歪扭扭不成边际……是他。
“……”
克洛克把钥匙插上左二，拿来油桶，用那最后一丝光，完成这位英雄的愿望。
竿上的火在点燃白骨后彻底熄灭了，而在左二的仓点打开后，克洛克看见的是已经将那里涂满的黑蔓的源头，而它在两次火焰当中，一次被切断了通往外面的路，一次被彻底终结。被“同一人”。
白骨上燃起火焰，杀死了在信中也要杀死的黑蔓，尽管早已化作骸骨，也以骸骨为引，点燃黑暗。
那之后，警报声停止了。
“好样的。”克洛克把手放在胸前，见证英雄发出的最后的光，一直到光芒带着英雄彻底离去。
……
他们把需要的物资装上车，几乎满载。但克洛克说还不能走，艾彼问为什么，克洛克回答：“等待英雄的接班人。”
物资点总电闸熄灭的同时会发出求救信号，那之后一周就会有人到达，虽然一般都是接管了。而两人一直等到下一批人到达后，交代了一些事才离开。
吉普车上，艾彼坐在副驾驶，看前方的长路漫漫。长，但尽头是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克洛克。
“大叔，你认识我爸妈吗？”
他愣了下，“肯定认识啊，他们是大英雄，谁不认识？”
“真的？”艾彼很兴奋。
“可不是嘛，声名远扬。”克洛克带了点笑意。
“那……他们在哪呢？我想见见他们。”艾彼问，支支吾吾地。
“去了很远的地方。”克洛克看着窗外，仍是笑着，微微地。
“很远很远，是多远？”艾彼不理解。
“很远很远，就是，你和太阳的距离。那时你也是英雄了，就能见到了。”克洛克说。
“英雄就会见到英雄吗？那我也想学……像他一样。”克洛克之前拿下杰克的刀给了艾彼，艾彼知道杰克也希望自己能传承精神。于是他现在换了把武器，虽然还用不太好。
“那好，下次，我教你用，要好好地保管，懂吗？”克洛克没有停车，依旧驾着吉普行驶在永夜的冻土上。
……
“对了大叔，书里说吉普车后面也有座位的，你的为什么没有？”
“拆了，能装更多东西。
“而且，以前我会载很多人，现在只载你一个人了。
“所以你别叫我大叔，把大字去了，怪老的。”
艾彼听了前面的话有点害羞，把头一撇，没发觉脸烧烧的。
“小孩？啊，你不叫也行，没关系，不过教实战等一等吧。”
“哎哎，叔，别呀！”
这下彻底烧了。
“哈哈哈哈……”
他笑出了声，看着孩子一副着急的模样，终于笑出了声。
那样爽朗，仿佛回到十一年前的那辆车中。
都一样地，在向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