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艾彼从小在地下城长大，但这只是他和我们认知里的概念。大人们常说，世上没有太阳，太阳只是老人们的童话而已，地面上有的只是一片漆黑，还有无尽的未知与危险，只有最勇敢的英雄们才能去地面探险。

他六岁起就听着地面的故事，那是爷爷常跟他说的————

“孩子，你知道太阳吗？太阳是我们的神，祂驱逐黑暗，给予温暖，让整片大地都被光明沐浴……我们那时也不住在地下，这里原不是我们的家……孩子，你知道吗？地面曾经是我们的家。孩子，你知道吗？地面曾经可以住人，人人都住在地面上！但有一天……太阳消失了，不再升起了……”

每当这时候爷爷都会痛哭起来，地面的故事似乎也总是讲不完。但这并不妨碍一个形象在艾彼的心中出现，并不影响一个梦想的萌芽悄然埋藏。

光明，温暖，伟大，神一般的太阳，激发了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的无限遐想。于是他每天都希望爷爷叫住自己，跟自己讲述太阳的故事。——因为自己问的他从来不理，爷爷只有迷迷糊糊的时候才讲故事。但没有关系，艾彼可以为了听一个地面与太阳的故事等上一整天。

渐渐地，艾彼真的了解到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地面上有学校，孩子们可以每天去学知识，地面上有游乐场，孩子们可以去那里享受最快乐的设施，地面上有很多高楼，这一栋那一栋，像一个森林，森林也是地面上的……汽车，飞机，企鹅，大熊……都是地下没有的，自己完全看不见的东西。连接天空的彩虹，吓人的龙卷风，壮观的火山爆发，金黄的麦田，成群的大雁，都是书里才有的，他一直以为这都不过是一些幻想的产物。但……但，地面上都有！都能看见……更重要的是——人们能在每一天都欣赏到最美的日出与晨晖，可以每一天陪伴着太阳，每一天见祂最浪漫的日落与最满含希望的余晖。

地面太美，但地下却太潮湿闷热了。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个早早播下的种子终于受了滋润，几乎是一瞬间发起根系，这样的念头充满了这位只有八岁的孩子的大脑——到地面去，去找到太阳，去感受那种温暖！

他找到朋友们，说起这个梦想，但没想到所有人都嘲笑他——

“太阳不存在！”

“太阳是假的!”

“太阳就像你的梦想一样不可能！”

艾彼又讲起地面的故事，很急切地讲述自己听到的一切。但迎接他的仍然是一阵嘲笑，之后朋友们哄笑着离开，只留下艾彼一人和污浊的空气独处。艾彼很委屈——但并不沮丧，他可能的确哭了，但眼泪只往心中流，流向那个深埋大地之下的种子，浇灌着它。不如说这反而让他更坚定了，他画下了印象中的太阳，画下了印象中的高楼，画下了印象中的大山————在一座藏在深山里的大城市，射进了一束阳光，显得那么光明，那么带有无限的希望和憧憬。

艾彼把它挂在墙上，但第二天就又涂满了嘲笑的字眼。

但艾彼并不在乎——他就是要坚持下去，证明自己的正确。

那之后，那个乖孩子艾彼成了大家眼中的怪胎，所有人都以接近他为耻，但爷爷并不在乎，一天晚上，他突然叫起：“艾彼……艾彼……”。艾彼凑过去，却只听见了四个字。

第二天，这个打怪胎就消失了，宛如人间蒸发一般，但许多人都感到庆幸，因为这样的他们一定清楚这样的艾彼去哪儿了——他会在地面出现，然后几分钟后就被怪物叼走，大家都清净了！多好的一件事！

但，兴奋仅仅持续了两天，第三天，人们就看见艾彼回来了。他的身上多了一道疤痕，瘦了许多，人仿佛也换了一个，一句话也不说。有人忍不住好奇，去问了艾彼地面上有什么。但他只是一愣，接着全身打颤，然后蜷成一团，一句话也不说，也什么都不做了。

艾彼就这样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一个活的反面教材，每当有天真的孩子说自己想去找太阳时，他们的父母就会让他去找艾彼，之后那孩子就不会再对地面感兴趣了。

事情往往不是表象所见，艾彼仍然每天照料爷爷，但画却从太阳转为了一片漆黑，篝火与很大的铁盒子，以及一个不知姓名的男人。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很厚的小孩，有人说，那就是艾彼。

艾彼经历了什么逐渐由一个小社区变为了全城的猜测，一段时间内甚至是火热的话题。男人的形象变了又变，一切的象征变了又变。总有人去找艾彼，但他只是不说话，虽然已经不再有那样夸张的动作，随时间冲刷，人们忘却了这件事。艾彼虽然又因为别的事情在城内的话题流行了一阵，那时候，艾彼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了。

尽管精心照料，可爷爷的身体依然一天不如一天。爷俩始终是对方的依靠，艾彼其实也从未有哪一次没去听他讲地面的故事——无论新旧。

依然是一天晚上，艾彼一个人坐在微弱的灯光下，翻着日历。却突然又听见了爷爷的那弱小得就无法听见的声音。他走过去，见爷爷有话要说，把耳侧过去。接着，又听见了那四个字，但这次，艾彼只是点点头，看了一眼卧室——那里摆着乐器，摆着他十三年的回忆。

第二天，爷爷就去世了。艾彼即使伤心也不能表露，他只是将尸体，用瘦小的身躯将爷爷背到最偏僻的角落——通往地面的站台，在离那最近的地方——离地面最近的那一站停下，就靠在一处墙角，艾彼又停在那儿好几个小时，在最寂静的夜晚，翻出了那一张涂满辱骂的画，拿走了爷爷唯一的手表。

艾彼又不见了。但人们并不去寻找，而是立马让人清扫那间房间。在那些清扫的人们中，有一位发现了一张纸条，和一副早不被讨论的画作——男人，很大的铁盒子，篝火和孩子。而那上面，多出了人们不曾知道的四个字——五年后见。

……

无尽的台阶无尽的蔓延下去，艾彼仍然背着包，一节一节地向上爬。他早已清楚台阶的尽头是地面，和地面无尽的黑暗，但他并不清楚黑暗的尽头是什么，也并不知道那些故事到底是虚构还是真实，所以，他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弄清楚一切。

“因此，我和他有一个约定，五年后，仍是他，仍是那个曾经救下我的地方，他会升起篝火，若见到我，就带我去找太阳，带我去地面，去生活在那黑暗，寒冷，去生活在那永夜的冻土上。”

“我的爷爷告诉过我，承诺的事情就要去做。我也坚信，长夜终尽。“

清扫工人把这新奇的事情说与其他人听，这五年的讨论得以真相大白。人们开始转变了对艾彼的印象，虽然大多数都认为他不可能成功，但也的确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走上了逐梦的路途。

我便将这一个故事说与你听，将这发生在永夜的冻土上的故事转述，将这太阳下的人们的故事转述。

……

雪地上的脚印走上几步便又被埋没，但艾彼的确，回到了那五年前的旧地。他这回有经验了，穿着厚厚的衣服，然后——

他看见篝火升起了炊烟，那里站着的，是一个男人，他的身后是一辆吉普车。

未完待续

《永夜的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