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莫离笑了笑，眼底却藏着疲惫与一抹释然。
“再等等，还有时间吧？”
“还有……近半天。”
“嗯。”他望着万魔山如今晴朗的天穹，像是看见了某种只属于自己的归宿，“等我说结束的时候就结束。记得让我的身躯缓缓飘散，最好是……营造出随风而散的感觉，潇洒点。”
小红：“……”（这宿主怎么戏这么多？）
“……明白了。”她最终还是应下。
萧莫离轻轻拍了拍沐长秋的肩膀，缓缓松开手，像是与她告别，又像是把什么东西交还于她。
“沐师姐。”
他立于风中，身影瘦削，神情却温柔而遥远，像是正要离去的旅人。
他望着她，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那一刻，他仿佛又看见了初见她时的模样。
“往后怕是……再没有机会陪师姐聊天了。”
“若是无聊了，便凝神数云吧。”
一如初见。
他的话语却好似多了些正常少年该有的狡黠，可沐长秋却早已泪如雨下，唇瓣轻颤，再也无法言语。
萧莫离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一张张脸，或熟悉，或陌生，此刻全都静默无声地看着他。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掌教、长老，也只默然伫立，释放着心中的敬意。
他的视线最终，停在了陆清如的身上。
那眼神，带着点玩味，也带着难得的柔和。
“大师姐。”
他轻轻唤了一声。
“看样子你这辈子是永远也追不上我了。”
说罢，他自嘲一笑，目光微垂，似是在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
“不过啊，小师弟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陆清如迈前一步，眼中浮起几分难以言说的困惑与不安。
他明明已经踏入了传说中的登仙之境，可他身上的气机却好似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止她，在场的所有修士都看出来了。
所以，没有人出声。
因为他们知道，他在交代遗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萧莫离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抬手比了个“嘘”的动作，“可是我就不告诉你。”
“略略略——”
陆清如蹙起眉头，才刚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他一句话堵得无声。
“陆清如，我知道你讨厌我。”
“那又怎样？”他一边说，一边耸肩摆手，像极了以往那副轻浮模样，“我稀罕你，我稀罕你就行了。我稀罕死你了，往后你就带着这份稀罕活下去吧。”
“永远也别想甩开我了。”
那一瞬，陆清如怔住。
有一股情绪从她心底破土而出，势不可挡。她几乎是本能地再迈一步，开口喊道：
“你……”
“就是现在，小红，结束任务！”
萧莫离在心中大喊，再多听一个字，都会影响他的剧本。
“收到！”
下一瞬。
他的身躯开始崩散，像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碎裂成千万缕星芒，在阳光中翩翩而舞，化作漫天流光。
“小师弟！”
“萧师弟！”
两道喊声同时响起，可他终究还是走了。
沐长秋快了一步冲上前去，将那抹还未彻底散尽的虚影紧紧抱住，像是想将他拉回来，可怀中却空无一物。
“别走啊……别走啊你这个小骗子……”
她跪在地上，抱着那一点光，哭得泣不成声，撕心裂肺。
她曾说好要补偿他的，还要亲手为他做一顿丰盛的饭菜。
可他再也吃不到了。
那光渐渐没入风中，如梦如幻。
陆清如看着那随风而逝的尘光，指尖微微颤抖，心口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塌陷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那少年素来笑意盈盈，爱跟在她的身后，日日嚷着“大师姐”，声声不倦，如今却再也寻不到了。
风吹散了他的轮廓，阳光溶解了他的气息。
他真的走了。
就在那片碎光尚未彻底消散之际，一缕缕精纯无比的灵息，如水银泄地般注入陆清如体内。
那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到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又无能为力。
灵息涌动，她的修为开始节节暴涨。
化神大圆满、渡劫初期、渡劫中期、后期、巅峰……修为如狂潮般翻涌不休，直至抵达那传说中的登仙门槛才缓缓止住。
她没有欣喜，反而只觉得荒谬。
这一身修为，她本应历经磨难，穷尽一生方可问鼎，如今却凭空得来，代价却是他。
“小师弟……”
陆清如喃喃低语，泪意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终究还是明白了，那个总是不着调的小师弟，在临别之前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甚至清楚，她的瓶颈、她的道心、她的执念，甚至她那迟迟无法破境的“无情道”。
“果然是你......对吧？”
她仰头望着那堪堪凝聚却又瞬息散去的登仙劫云，眼神中满是迷茫与痛苦。
这世上能主动放弃登仙的修士，寥寥无几。
而她的小师弟，便是其中之一。
他明明怨着她。
却仍旧以自己的生命为祭，以造化神功为引，将他毕生的修为、感悟、情念……尽数倾注于她的体内，只为在他死后，依然能够护她周全。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可你却不肯亲口告诉我答案……”
陆清如勾起一抹苦笑，笑得无声，却刺得天地发寒。
她以为自己走在“无情道”的正道之上，斩断七情六欲、割舍因果孽缘，可就在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走错了方向。
原来那份深藏于她心底的悸动，那份一遍遍被压下的牵挂，从未真正被斩断过。
“小师弟……”
她喃喃着，声音低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可心底那道“咔擦”的声音，却在此刻清晰如雷。
无情道，碎了。
在他随风而逝的那一刻，便已经遍布裂痕。
陆清如缓缓闭上双眼，泪水终于滚滚而落。
那一日，天空是晴朗的。
可整个万魔山，却仿佛坠入了哀思的潮海。
徐婉晴跪倒在空无一人的小院前，泪如雨下：“小师弟……我还是来迟了……”
四下无人应声，唯有清风拂动庭前落叶。
当沐长秋将“莫离始终谨记师尊教诲，不敢忘记”的遗言带回剑阁后，季飞雪立于高台之上，久久未语。
良久，她才缓缓转身回望那空荡荡的长廊，仿佛那个曾在此处行礼的少年从未离去，正用那双干净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弟子萧莫离，拜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