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保留下来的老物件好像有些太多了。作为某一段记忆的怀念门票,秋会把工具修一修,或者是把什么大块头的东西上撅下来一小块,收起来,等待以后的某一刻,自己也许会打开某个箱子,看到某一个东西,想起那段时间的某一个宝贵的体验。总之,修修补补,还是没舍得将老化的工具换掉,或者将那些小块用来联想的碎片给扔掉。
即使那件工具上上下下的零部件全被换了一遍。
等到房间里的两位都安静睡下以后,秋便照例取出清洁工具开始按照往常一样,开始打扫卫生,安静的待客厅里除了飞来的月光便没有任何光源,白色的光晕将暗影衬托地更暗沉,白色的线将整个房间切开,一边白得晃人眼,一边黑得不见五指。
好在秋还是看得清周围的一切。
眼睛发散出点点幽绿的微光,她穿行在在夜晚掉色到几乎要变成只剩下黑白灰的世界里,手持抹布,轻轻拭去粘在碗池边的最后一滴水渍。今天的药粉已经研磨完了,手指上裹着布拉过碾槽时几乎没有什么阻力,这么长时间下来凹槽与碾子早已经被磨得光滑。秋不由得笑了笑。
熟悉的手感让她感到安心,虽然炁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就完成对这些东西的清洁,但秋依然没有使用这种方便的东西,总觉得有些方便过头了。
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着手动清洁的习惯,即使是现在要管的事情变得多了起来,她也依然保持着,雷打不动。她不想因为过快的效率让自己的感知变得迟钝起来,虽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变成一位只想坐在摇椅上度日的老奶奶的性格,但如果有这种可能性,还是让那一天晚些到来吧。
嗯。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碾槽与碾子,它们被擦得一尘不染,碾槽与碾子接触的面上铁皮已经被磨得干净,将底下的银白色露出来。心情松快地笑了笑,将它们放到一边晾干,又转身去干别的了。
没有蝉鸣,没有鸟啸,有的只有窗子外还不停歇的风,还有树叶的莎莎声。这些声音透过墙壁与窗户传到秋的耳朵里,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在以前,姐妹们还没有四散分开的时候,小木屋的卫生反倒没有现在这么干净。夏姐大大咧咧的,她总是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小角落里留下一点微小的痕迹,在她打扫房屋时,只是轻扫了自己能看到的区域,到最后总是要被春姐说一顿。这时候,大概能看到夏一边挠头,一边向春姐道歉的模样。哈哈……
而冬姐。
冬看起来浑身都很干净整洁,白发如瀑,实际上她的房间里看起来也挺乱糟糟的。按照冬姐的话说,这叫“乱得有自己的条理。”其实冬姐才是四姐妹中最容易丢东西的那个,有一次甚至弄丢了自己标志性的圆框眼镜架子。因为整天都宅在家里做着她的实验的缘故,或者是冬姐单纯怕热吧?很少能够看到她洗澡的时候呢。
秋一个妖迈着小步子,一点一点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哒哒哒的细小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厅内。
安静整洁的环境让她感到舒心,她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安静。但像是现在这样稍微热闹一点的家里,稍微比以往有更多一点的生活气息,每天都能收获一点互道早安的乐趣——也不错呐。
放下抹布,看着整洁的室内,秋深呼吸一口气,畅快地摆摆手,踢踢小腿。
让她想想……药粉已经磨完,并且被包好;秋水镇里很安全;周围的森林里威胁因素已经被清理干净;山脉南方的海面风平浪静;通往北方的商路上已经畅通无阻,现在正在往来南北的商队,嗯,确认安全。
一边想着,一边往厨房的木柜子走去。
虽然现在看起来比较安全,但不能保证之后会不会有污秽进入她的视线之内,毕竟祟鬼的生成完全没有什么规律可言。现在已经进入秋季,秋要保证在冬天到来之前尽量清理干净周围可能的威胁,以保障在冬季中诞生堆积的污秽之物数量不会太多。
一旦冬季到来,整片地块都会被白色覆盖,出行会被禁止,除了大城市里的专业信使团队,几乎不会有其他出城的行为。
不过,好消息是——
不管是来得及还是来不及成型的威陷,现在都没有发现。这意味着,现在可以喝一杯茶了。
秋轻轻把手拍在一块,步伐轻快的,绕过柜台,来到了壁柜前。踮起脚尖,手扒开柜门,将装有库鲁查的纸罐拿了出来。
在她正要将柜门关上的时候,余光撇到了静静呆在角落里的一只米色的纸罐,那里面装着的是小狐狸最爱喝的“甜茶”,上面还画着一个可爱的黑色狐狸头像。秋顿了顿,安静看着那只罐子,她好像能不自觉想到小家伙活泼的模样。
鼻子轻呼出一团气,秋笑了笑,也将它一并取了出来。
温好了一壶水,将小桌子搬到水池旁边,把裤腿卷到了膝盖上固定好,她蹲坐在平整的石板上,感受着属于秋季的刺激,将洁净的小腿伸进了水面之下。只要稍微摆动一下,漂浮在水中的银块很快便在微风里碎成一圈又一圈的环。
饮尽了杯中的翠绿色,将茶杯放在小桌上。秋的目光不在残缺的月亮上,而是两只被缝在同一块藤麻布上的口袋。
这是小狐狸还没有化为人形前,想要参加秋水镇上的丰收活动,却感到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而沮丧时,秋专门为她缝制的口袋。
记得那时是当着小家伙的面缝出来的。
毕竟小朋友的心思太好猜了,即使是狐狸脸,秋也能看出来小家伙心底那股被压住的兴奋劲。
她取出布料,用细小的藤条编织成一张长长的细密的“网”,为了透气,还有不至于搁到小家伙的背部,这块特殊的布被秋手动压得柔软,随后取出针线,在垂头丧气坐在草地上的小家伙身边端坐下来,缝起针脚来。
小狐狸由最初看到姐姐坐在身边的疑惑,到看到这个行为的不解,再到被秋灵巧的手指轨迹吸引,大大的耳朵竖了起来。慢慢地看懂了姐姐好像是在做一个口袋,但这口袋好小。小家伙起身迈动四条小脚,缓缓地钻进秋还在缝线手臂的腋下,坐在了秋的腿上,姐姐的怀抱中,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个能将两块布粘在一起神奇的技艺过程。
小狐狸有点兴奋。
她的心里有一种猜测,这好像是姐姐在为自己做劳动的工具,但有些怕猜错,所以憋在心里,化为一种抱有期待的猜测。
直到她抬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秋的深绿色眼眸。
在秋轻笑着的肯定目光里,小朋友才终于确定,这就是姐姐专门为自己做的独特小布包!
兴奋的小狐狸上窜下跳,小小的爪子肉垫踩在草尖,发出莎莎的微小声响,高兴地嘤嘤喊着,一下又攀上秋的肩头,用她那大到夸张的耳朵亲昵地蹭着秋的脸颊与耳朵;一下又顺着秋的胸脯滑倒在秋端坐在草地上的大腿上打滚。但秋的手臂纹丝不动,仍然进行着手里的技艺。
“好啦好啦,不要再闹啦,小心栽跟头哦,受伤了就没办法帮忙了。”秋还是有些无奈地赶一下活泼过头的小家伙。这才让她老实下来。
在丰收活动开始的当天,小狐狸“披挂上阵”,好动的性格终于得到满足。
姐姐亲手为自己披上了那个就像盔甲一样的口袋,能装的东西还不少。绑好以后,她轻巧地攀上树杈间,为果农大叔们提供一点点帮助。
对于那些已经熟透的果子已经变得非常柔软经不起磕碰,小狐狸就将它们装到身侧的口袋里。那些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果子,小狐狸只要将它们咬下来,然后扔给在下面接应的果农们就好。就这样,黑色的小身影在树梢飞奔,树梢上的果子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树下的果农们就在草地上忙里忙慌地左右横移,接着落下来的果子。
这在当地暂住的旅人看来,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奇特景色了。
有时候,在树杈间跳来跳去的小家伙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匹高大威武的骏马,而且还是背上生着白色,不,黑色翅膀的骏马。就和姐姐给自己讲的故事里一模一样,毕竟这真的很像在天上飞啊,只要蹲坐在树梢上稍稍抬头,远远的就能俯瞰到姐姐正坐在田埂上发着呆的模样。
一天的劳作过后,精力花不完的小家伙在满载的果篮子边上蹦跳着,在镇民们面前蹦跳着,跳着奇怪的“舞蹈”把人们逗得“咯!咯!咯!”地笑。果子被人们取走,重新装进来的,是她爱吃的壳子果。
看着小家伙一溜烟窜到身边,与她分享的样子,秋也不禁被逗得发笑。
月亮又被天上的薄云盖住了一点。
秋的手指抚在已经暗沉的老布料上。组成口袋的布料已经软化,边边角角难免有些细微的磨损。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这个冬天过去,小家伙就要七岁了吧?
秋端起小桌上已经放凉的“很甜很好喝的茶”,小小酌了一口。
秋夜中的习习微风牵起秋的发梢,荡漾池面上的碎银光晕,就像思绪往外传递,扩散着,又像是哪一年的雪花,落在水面,转瞬即逝。秋坐在青石板上,独自迎来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