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打不动早起的马荀椤看着桌上雷打不动的木蒸盆里装着雷打不动的早餐,眼角抽了抽。
昨晚,她是在什么时候睡着来着?
应该是午夜吧?那时候她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响动吧?那秋是在什么时候上床休息的?那这盆里的早餐又是在什么时候做好的?总不至于秋没有睡觉吧?她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动静不是自己的错觉,而门外走动的人也一定是秋。
因为只有秋才能走出这样缓慢的步伐,小豆芽走路都是急冲冲的。
马荀椤四下张望着,在大厅里没有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在外面啊。难道小孩子精力这么旺盛吗?不不,这样也解释不了吧?这是她第几次这么晚睡了?这样的作息时间不免让人担忧。
必须要好好和她说一下了。
马荀椤提起刀,在小豆芽迷糊的目光中推门走上了绿茵。往草坪上望了望,并没有发现秋的身影,再看向秋经常坐着的小池边绿地,那里同样没能找到记忆中的那点点粉色。还在外面没有回来吗?去做什么了?摘野菜?脑海里想着,马荀椤挥动着刀刃,靴子沉稳地踏在草地上。
草尖已经变得泛黄,它们的生命已经过了最旺盛的时间段,将要在这个季节迎来枯萎。
马荀椤转动身体,向后撤一步旋转砍出一刀。
有力的脚步挤开了附近的空气,带起了断开的枯草叶,碎屑伴随在她的身旁。笔直宽厚的刀刃不偏不倚,将风切削两半,却没有发出声音。刚刚起床的太阳带着较软的嫩黄色,它们与周遭的绿色一起,停在了马荀椤上撩后稳稳停在原地的刀口上,发出了点点锋芒。
但她只是机械地做着这些她已经做过无数遍的动作,发散的眼神中没有看周围的景色,而是凭借着肌肉的记忆进行着下一个体态。
秋好像没怎么休息过来着,她想。
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
只是稍微停了停,身体自主地向前踏出一步,手臂上抬起,刀尖爆发出锃亮的白芒。猛然劈下间,弯弧含着气浪将前方还留有一丝牵着地上草根的枯茎强硬地拔断,吹起了一片的焦黄色。
镇里人在她刚来的时候都很忌惮她的样子,明明当时身上带着佩刀人不只她一人。但秋好像不一样,她好像在一开始就笃定自己不会伤害谁。为什么?
刀剑横扫而过,因为刀刃的方向稍稍有些偏移,空气中便发出一连串的尖啸声。劲风横着扫平前方的萎靡草叶,撕碎已经枯朽的焦黄色。
秋虽然外貌看起来像一位小女孩,但她的行事作风完全脱离开她的外表,相反,她成熟地让人有些心疼。从来不多言,善于聆听别人的心事,在恰当的时候给予一个温柔的提议……即使能够理解她的隐私不想透露,但,一旦想到她要与那些可能危险的存在打交道,她就……
马荀椤微微拧了拧眉毛。
踏步转身,朝着身后的方向猛地发力,衣服在突然的紧绷间与空气剧烈碰撞发出响亮的一声动静,凝聚着七成力道刺出一道爆闪的危光,随后稳稳挺住身体,刀刃在忽然间的发力中微微震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头部后方的高马尾也在随着飞舞,四周散开。
沉重力道的一击只是戳向空气,就好像她先前几天的搜索一样,努力只是落了个空。
有汗液从额头滚落,微风吹过时,额头有些凉。
今天就到这里吧。感受着手部肌肉的酸痛,刀柄与掌心皮肤摩擦生出的热量,才发觉自己好像有些用力过头了。微风拂过身体,一波又一波地带走积蓄着的热气,她甩了甩手,寻找起被她放在草地上的刀鞘来。
但她找了一圈,都没有在附近的草地上找到那个黑色的鞘身。
是被小豆芽收起来了吗?
正当马荀椤疑惑的时候,一阵轻飘飘的药香飘进了她的鼻尖。是秋回来了吗?回头间,一点明显的深绿色便撞进她的眼帘,让马荀椤愣了愣。秋的怀里正抱着她的刀鞘与竹筒,站在她的面前,让她怔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秋再次靠近了一步,同时递出了手里的刀鞘。“早上好,荀椤。”
“早上好……秋。”
闻着鼻尖一下变得清晰的药香,可爱的女孩就站定在她的面前,竟然不自觉有些紧张了一下。
从那只小手上接过宽大的刀鞘,握着刀身像是升旗一样,将刀刃插进刀鞘里。站在秋的面前,马荀椤情不自禁清了清嗓子,动作也变得正规起来,身板一下挺直。
看着眼前神情稍微有些板正的姑娘,秋只是笑笑。
见她收好了刀,紧接着又递出了手中抱着的竹筒。“给,记得喝水。”“啊,谢谢……”又接过竹筒的马荀椤拔出了塞子,侧过身就仰头喝了起来。清凉的水液灌入喉咙,凉爽的感觉让她放松了不少,眼角的余光同时瞥向身前的秋。秋正扭过头,与她一同看向阳光传来的方向。好看的绿色光斑折射在她的眼睛里,那些强势的光晕让她的脸部轮廓有些模糊了。
目光定定地看着秋的侧脸。
似乎被秋察觉到了,那双圆眼一下看到了她的身上,马荀椤赶忙别过了视线,装作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秋只是叠起手,微微一笑,放松的模样就像是在晒太阳的一只轻巧的鸟。
“秋……”马荀椤放下了手,正色看向秋那边,塞好竹筒,她打算正面问问秋的作息情况。
秋同时仰起脑袋,看着她。“怎么啦?”
双方对视,张着嘴的马荀椤此刻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女孩的眼睛如同翡翠,将暖黄的弯弧折射进她的瞳孔里,有些被晃到眼睛了。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再让自己将眼前的女孩以“普通”来形容了。秋目前在她的面前展现的所有,都在向着一个更加成熟的个体靠近。马荀椤已经没有办法用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来欺骗自己了,如果自己没有出幻觉的话,那么秋大概是在午夜发出的动静,只是睡了那么一点时间,然后再起来为她们做早餐……
这双眼睛太精神了,不如说,秋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神情,目前一直都是在以一种处变不惊的状态,与外在的一切接触,稳定地就好像,好像——
一颗已经生长了许久的老树一样。
虽然每天可能都有些不一样,但无论怎么变化她都始终保持 着这一种情绪。这种稳定让马荀椤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如果说这只是巧合的话,那她的力气达到能够单手抬起一只装满蜂蜜的陶罐来倾倒的程度,这能算巧合么?
初识后的夜晚,她们在山下遭遇时,马荀椤的刀剑都要扎到秋的身上,秋身上的最大反应也只是头发向后飘动,她本人只是稍微向后扬起头而已,这能算巧合吗?
还有秋做的饭,地处于南方,秋身上的打扮也的确符合南方人们的穿着,不似北方人那样裹得严实,但,她却能做出数道属于北方的正宗菜肴,这能算巧合吗?
王朝北方多数种植辣藤,加入食物中达到调味,与保持身体暖和的作用,但辣藤不能在温暖潮湿的环境里顺利生长,所以在南方是见不到辣藤的身影的,但马荀椤就是能在秋经手的荤菜中尝到与辣藤一模一样的味道。
而且没有看到辣藤在菜里。
这……真的能算作是巧合吗?
她好像对于北方来人的饮食习惯了如指掌,几道味道绝佳的北方菜肴信手拈来——明明秋是一个南方人。不止如此,马荀椤还在山下的镇子里吃过下下面的菜肴,并不是像她的家乡那般情况,而是独有南方的一种特质。
如果说这些经验总结到一个成年人身上,可能会比较合理,但秋小姐,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女孩。
这些所有的特质放在一起,放在一个可爱女孩的身上,这能够合理吗?
或者说,秋小姐——能够算作人类吗?
马荀椤眼神定定地看着秋的眼睛,飘飞的思绪里将秋的形象无意间变得扑朔迷离。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秋稍微偏了偏头,眼角带着弯弯的笑。
两只好看的翠绿色眼睛闪着晨间独有的活泼细光,深绿色的发丝静静流淌,她的身上还在撒发出令人安心的药香味。马荀椤真的很不想将秋小姐列为怀疑对象,但事实就摆在她的面前,她微微张嘴,话语还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口。她要把问题问出口吗?如果问出口,秋会感到警觉怎么办?马荀椤意识到,这可能是她接近秋内里的一个机会。再看秋的脸颊,非常自然的表情,她感觉要陷进这种温和里去了。
秋有动作了。
她将手臂抬起,翻过手掌,摊开了手心,将手递到了马荀椤的面前。正全神贯注盯着秋的眼睛的马荀椤完全没有注意到秋手上更细致的动作。
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上去像是在索要什么——
马荀椤迷迷糊糊将搭了上去。
结实长有老茧的手掌覆盖了下方柔软细嫩的五指,能够完全盖住,然后安置在了上面,不再动弹。第一感觉就是秋的手上温度,她的手表面还是那么冷啊,有一种让人愉悦的凉爽,但又像是叶片,草叶一般往下轻轻一压就能往下陷的柔软。
在小豆芽惊讶地长大了嘴的眼神里,二小姐把手交给了秋秋姐。
“荀椤,你不用手巾擦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