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青石小径被夜雨洗得发亮,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像铺了一地的碎玉。林待玉静立在斑驳竹影中,靛青色直裰被夜风轻轻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眉间那点朱砂痣在月色中红得惊心,宛如雪地里的一滴血泪。宝玉心头一跳,下意识按住怀中碎玉,那微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前世黛玉临终时冰冷的指尖。

“去……去看了秦钟。”她轻声道,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他父亲病重。”说着抬眸看向待玉,月光在那张俊秀的脸上镀了层银边,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

好……好俊秀啊。宝玉这样想着,心跳忽然加快了几分。待玉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比平日里更加吸引人——那修长的眉如远山含黛,凤眼微挑处流转着月华清辉,薄唇抿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夜风拂过,几缕青丝在他额前轻轻飘动,更添几分出尘之姿。

“我……我怎会想这种事情……”宝玉不禁羞红了脸,急忙低下头去,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她感觉脸颊发烫,连耳根都热了起来,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前世与黛玉相处时从未有过的心绪,此刻却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既慌乱又甜蜜。

待玉神色稍霁,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连带着袖口绣的竹叶纹都舒展了几分。他转身推开竹扉,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进来吧,夜露凉。”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馆内陈设清雅依旧,却比前世多了几分阳刚之气。书案上摊着本翻开的《楚辞》,朱笔批注密密麻麻,字迹瘦劲有力。烛泪堆成小山,在青铜烛台上凝结成红泪般的形状,显是主人久坐未眠。待玉执起白瓷茶壶斟茶,手腕翻转间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氤氲热气中,指尖相触时,宝玉发现他的手比往常温暖,不再是前世那般冰肌玉骨。

“你今日在学堂上,讲得很好。”待玉突然道,声音低沉悦耳,像古琴最低沉的那根弦。。

宝玉捧着茶盏,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也不觉:“胡乱说的……”语气里带着前世不曾有的沉稳。

“不。”待玉凝视着她,凤眼中似有星河流转,“总感觉你变了。就好像从前只谈风月,如今却懂民生疾苦。”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就像……突然长大了十岁。”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仿佛看透了什么。

窗外竹叶沙沙作响,与前世潇湘馆的叹息如出一辙。宝玉望着眼前人,恍惚间又看见那个在桃花树下葬花的少女。一样的清高孤傲,一样的至情至性,只是今生这双眼不再终日含泪。

“待玉哥哥。”她鼓起勇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之前我不是说过,我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待玉静静等她继续,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投下深深浅浅的影,更显得鼻梁高挺,眉目如画。这般健康的模样,让宝玉心头一热。

“梦里我是个纨绔公子,辜负了许多人。”宝玉轻抚怀中碎玉,那微凉的触感提醒着前世的罪孽,“最对不起的……是个爱哭的妹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几乎哽咽,眼前浮现出黛玉焚稿时绝望的泪眼。

竹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猛地摇曳。待玉的眼中似有星河倾覆,又归于平静。他忽然起身,衣袂带起一阵沉水香的风,从书柜深处取出个紫檀锦盒:“这个……一直想给你。” 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紧张,连递过来的手都微微发抖。

盒中是支通体莹白的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花蕊处一点嫣红,恰似他眉间朱砂。宝玉接过时,发现玉质温润通透,与通灵宝玉极为相似,却完整无缺,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我亲手选的。”待玉耳根微红,目光飘向窗外,不敢与她对视,“本想等你及笄礼……”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三更梆子声,惊飞了檐下宿鸟,扑棱棱的振翅声打破了这一室旖旎。

“这么晚了!” 宝玉慌忙起身,发间珠钗随之晃动,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我得回去了。” 说着却将那玉簪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生怕被人夺走似的。

待玉执意送她,转身取下挂在檐下的一盏琉璃风灯。那灯罩上绘着几枝墨竹,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灯芯,火苗“啪”地窜高了些,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走吧。”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

两人沿着湿漉漉的小径慢慢走着,青石板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天上的明月。琉璃灯在待玉手中轻轻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路旁的竹丛上,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像在玩着什么心照不宣的游戏。宝玉数着脚下的石板,一颗心却随着影子的变化忽上忽下。

路过一株百年老梅时,待玉突然驻足。那梅树枝干虬劲,在月光下如同泼墨山水。他伸手折下一枝半开的梅,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宝妹妹……”他唤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像是冰雪消融的初春,又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嗯?”宝玉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琉璃灯的光映在他眼中,那里面盛着的温柔让她呼吸一滞,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在桃花树下含泪葬花的少女。

“那日你说‘心悦'……”待玉的声音轻得像梦,却字字清晰,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刻进她心里,“我也一样。”说罢便别过脸去,却掩不住发红的耳尖,连带着眉间那点朱砂痣都更鲜艳了几分。

宝玉的心仿佛被什么攥紧了,呼吸都为之一滞。她伸手去接梅枝,指尖与待玉相触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颤,又同时飞快地缩回手,像被烫着了似的。梅枝险些掉落,待玉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手腕,这一触碰让两人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待玉执灯的手稳如磐石,却在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要踏碎这短暂的相伴时光。宝玉捧着梅枝,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每一步都踏在月光与灯影的交界处,像是走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梅枝上的水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却浇不灭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火。

夜风拂过,带落几片梅花瓣,有一片恰好落在待玉肩头。宝玉下意识想替他拂去,手抬到半空又急忙收回,却不料待玉也正抬手,两人的手在半空中轻轻相碰,又触电般分开。这小小的意外让两人都低低地笑了,笑声融在月色里,比那琉璃灯的光还要温暖。

回到住处,袭人早已备好热水。宝玉将那支梅枝小心插在案头汝窑瓷瓶里,又取出秦钟给的碎玉端详。三块碎片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却仍拼不出完整形状。最大的那块,究竟在谁手中?

她摩挲着待玉所赠的白玉簪,忽然发现簪尾刻着极小的字迹。凑近烛光细看,竟是“莫失莫忘”四字——与前世通灵宝玉上的刻字一模一样。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宝玉将碎玉贴身收好,吹熄了烛火。黑暗中,她想起待玉温暖的手,健康的脸色,还有那句“我也一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一世,她定要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宝玉轻轻抚摸着白玉簪,仿佛触摸着两世的缘分。前世的遗憾,今生必将弥补;前世的过错,今生绝不再犯。

夜风拂过,梅枝轻颤,暗香浮动中,一个新的明天即将到来。而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为她的懦弱与犹豫付出代价。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