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寒气从拉的很严实的窗帘外透进来，接着很快在这个充满温馨气息的女子闺房中消融殆尽。

以白色为主基调、并装饰有粉红色花纹的铺盖，庄重红木雕刻而成的座椅，同样材质的厚实床头桌，以及一旁的巨大书柜。

不仅在幽香阁内、哪怕放到整个宗门，也算得上是装潢较为豪华的高等双人居所。

而站在穿衣镜前的女子，则成了周围这一切华丽陈设的点睛之笔。

如瀑般垂下的及腰长发、精致的脸庞即便不施粉黛也白皙素净，身材玲珑有致、冰肌玉骨、美目盼兮，美丽的幽蓝色双眸令星月也黯然失色。

将女子身躯笼罩起来的长袍与纱裙华贵高雅、气质出尘、仙袂飘飘，宛若精致易碎的高洁艺术品般令人心动赞叹。

可惜在她左脸颊处盘踞蜿蜒的暗紫色纹路正散发着妖异气息，多少破坏了这份美感。

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山间，水珠敲打梧桐树叶片与青藤的清脆响声从室外传来。

上官无心在镜前又梳理了一遍鬓角的发丝，接着再度转头，往墙壁上报时的灵钟望去。

指针上的光影已经临近到申时末了。

马上就是日落时分。

秦师弟昨天答应过，今晚要帮她送来晚膳的。

似乎是很稀松平常的举动…对于已订婚的恋人间来说。

…但真的会来吗？

对与他人之间进行的人际交往、或约定诺言之类的事情毫无经验可言，她不敢妄加期待，甚至反而有些畏惧。

但万一真的来了呢？

将刚刚洗净过的乌黑秀发再度梳理地柔顺丝滑、抹上些护理发质的香料灵液，接着，她拉开白芨床头边的私密小抽屉。

妆粉、黛笔、唇脂、花钿、额黄、斜红……

众多花里胡哨的昂贵女子化妆品映入眼帘。

上官无心一眼就看到了胭脂——也唯独只认得胭脂。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装胭脂的小盒子从抽屉中拾检出来、捧在右手心，继而匆匆回到穿衣镜前。

仿佛是要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般，她站定之后，与镜中的自己对视，深吸了口气。

…还记得在书中学到过的。

胭脂，成熟女孩们最常用的妆品，涂抹在面颊上，使脸色看上去更明亮、红润、健康有血色。

也能够用来掩饰与恋人相处时的脸庞羞红。

恋人……

上官无心轻笑一声。

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够享受到此等殊荣。

细腻的指尖轻轻沾取一丝半固体的脂粉，接着抹向左侧的脸庞。

…果然盖不住啊。

这些魔性的妖痕与其说是附在皮肤上的印记、更像是某种在她脸庞上投影下的诅咒。

哪怕她曾经花费无数心力去研习易容术与变装术、以至于自学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也始终找不到办法消去或掩盖这些妖痕。

指尖使劲按在妖痕所在之处，因为过于用力而导致指节微微泛白。

颤动着的手臂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面对镜中的自己而过于紧张。

…根本摸不到。

附有妖痕的地方触碰起来，就跟其他地方的皮肤完全没什么两样。

似乎这妖痕已经超脱了凡俗之物的性质，用普通的方法根本无法触及。

上官无心甚至怀疑，就算自己把左脸的皮肉彻底挖掉，那些妖痕也仍旧会保持附着在原地。

但是…算了。

遮不住也没有关系…他不在意就好。

少女松了口气，把手指放下，继而抹向了另一侧干净的脸颊。

青春、美丽、皮肤白嫩、还微微泛着红润的光泽，是足以让大多数寻常女子自惭形秽的面容。

已经摆脱了青涩稚嫩的未熟感，但也没有成熟到展现母性——丰盈的诱人身段与吹弹可破的光洁肌肤，浑身充满了独属于这个成长中的年龄段女子才有的韵味与青春魅力。

是完全有资格能够让男人们一见倾心的花容月貌。

换了任何正常的女子来拥有这幅身体，都该对自己作为女性而言的吸引力充满自信的。

但是为什么…等待的时间还是如此煎熬。

可能是因为…自己并不是正常的女子吧。

“好奇怪…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少女的纤纤玉手轻抚上胸脯，在镜中的自己面前臻首微垂，仔细感受着心脏的焦躁不安。

明明只是想让“未婚夫”普通的来送个晚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一边如此安慰自己，上官无心一边轻轻坐在床铺边缘，心中运转起了往日静心冥想时才会用到的冰心诀。

但不管她再怎么想平静下来，那双幽蓝色的美眸还是会时不时望向墙上的灵钟，期待着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但万一没来呢？

希望转化为失望，期待变为沮丧，所有的精心打扮统统落空。

光是想想就鼻子一酸，眼角有些湿润。

甚至脑海中有个声音开始莫名后悔的自责起来，不断强调说：

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从一开始，就不该去妄想染指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更不要头脑一热、一时冲动，就开始对未来擅自抱有期待……

……

“给我闭嘴——！”

上官无心坐在床边，仰面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对着虚无之处气喘吁吁地发出一道焦躁不安的低声嘶吼。

“姐、姐姐……？你在跟谁说话？”

从屏风另一侧的床铺方向传来燕小盈惊疑不定的含糊话语声。

上官无心顿时心中一阵紧张——她差点忘掉了，房间另一头，还有一个同居的小师妹在睡懒觉呢。

“我…嗯，没事。”

“唔…姐姐不要这样突然大喊大叫的，很吓人的好不好——”

被吵醒的燕小盈不满地嘟囔着，继而从自己的床榻上坐起身来，使劲伸了个懒腰。

“呜哇——睡得好舒服~果然阴雨天最适合睡午觉了呀~”

说着，她穿戴衣物下床，接着来到全身镜前洗漱。

上官无心坐在一旁，不咸不淡地提醒道：

“那你确实睡得有够久，天已经快黑了，待会晚上会睡不着的。”

“嘿嘿，没关系，我晚上自有安排啦~”

燕小盈在镜子前使劲甩甩头，用纤细的指尖把发丝捋顺、接着熟练地用发带扎成便于活动的可爱低马尾，最后两只手掌放在脸颊处、使劲一拍，发出“啪叽——”的脆响声，留下巴掌形状的“腮红”。

“嘿咻！今天也是元气满满，新的一天要开始咯！”

她一只手握成拳头状并高高举起、随活泼的话语声而同时做出欢呼般的姿势。

“…是新的一夜才对吧。”

一旁的上官无心再度淡漠的开口更正道。

她其实很不理解燕小盈这种人。

不光傻里傻气的，而且每天脸上都挂着从不疲惫的笑容，哪怕是阴暗潮湿的下雨天也有办法自得其乐。

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为之烦恼。

…也可能是大脑的空间容量有限、放不下那些黑暗忧郁的事情。

不管真相是怎样，不得不说的是，像她这样活着…其实也挺好的。

至少看着她所谓“打气”的自扇巴掌时，上官无心能感觉到，自己也多少被这小师妹的那股乐观劲儿所感染、思绪中的阴霾消散了许多。

也许，自己也能尝试跟这个活泼可爱的师妹交上朋友呢——

上官无心刚想到这儿，就听到燕小盈的惊讶话语声：

“对了，外面下着雨，姐姐今晚还出——咦等等？！”

燕小盈问到一半的话变成了惊叫声。

“姐姐，你的脸……？”

“嗯？”

“你的脸上！好多紫色的花纹——”

燕小盈惊异地想凑过来仔细看看，但走到一半又变得踌躇不前。

“…哦，你说这个啊。这个……确实有。”

上官无心愣了愣，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点头默认。

“噫…好、好恶…呃，好奇怪……”

燕小盈望着上官无心左脸颊上的妖痕，只觉得一阵阵眩晕感袭来、天旋地转。

她下意识想说“恶心”，但为了照顾“白芨”的情绪，话到嘴边还是委婉了几分。

“姐姐…你脸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

“别问了，它…它就是有了，而且我怎么也弄不掉。”

“呃…所以这就是你上次跟秦师兄说的毁容……？”

“……嗯。”

燕小盈脸色一僵，用自以为十分隐秘、实则相当显眼的步伐，眼神嫌恶地后退躲到了远处，脸色十分难看。

“…这个花纹…让我感觉…胸口好难受…好闷…姐姐，你能不能把那东西遮一下——”

“…嗯？这个…这个遮不住的。”

“啊？”

上官无心皱起眉头，发现燕小盈在仿佛躲避瘟神般地躲着自己。

那种厌恶的神情与眼神，甚至比之前聚灵斋内的修士们更甚。

“那、那姐姐…你晚上什么时候出去练剑啊……”

上官无心能听得出来，燕小盈的语气在尽可能的保持委婉。

但对方随着话语一起望过来的那种视线，让她感觉心都凉了半截，甚至忍不住对燕小盈心生了些怨气。

“我……”

上官无心张了张嘴，但没有说下去，而是转而发出了自嘲般的轻笑。

“……呵。”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毕竟是自己的问题，又不关燕小盈的事。

自己又在矫情什么呢…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啊。

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靠近自己…所以从始至终都是独自一人。

刚才还想要与燕小盈相处成为【朋友】的念头，一转眼就被彻底破灭粉碎了。

是了，早就该明白的——只有他才愿意接纳自己。

俊美的脸庞、热情真挚的眼神、自信张扬的话语…还有身体紧贴在一起时的温度。

那个人，面对露出真容的自己，仍旧会含情脉脉地用汤匙为她送来灵粥。

会站在自己跟前，与她一同面对数量众多的指责与厌弃，并且伶牙俐齿，一人对抗众多修士也毫不怯场，高大坚实的背影宛若山峦般可靠。

与他相处时的那份温暖与安心感，让人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回味、念念不忘。

果然，只有他才是特殊的啊……

上官无心一声长叹。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放在以往，叹气可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到底是为什么呢……

搞不明白……

“抱歉，师妹，我只是在等人…我这就出去，不待在这儿恶心你了。”

“欸…？姐姐，那个…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上官无心站起身，匆匆走出房间外，“砰”的一声，把燕小盈辩解的话语关在了门后。

幽香阁外的院内，放眼望去，天已经黑了，下着小雨。

上官无心缓缓倚靠在临接着院落的门框上，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看不到半个人影的夜幕雨景，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为什么还没来呢……

…莫非是有什么事或人，耽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