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波斯猫差点儿从“山雀”身上掉下来。

“是个地勤,邀请佐伊、费妮科和我去看电影,显然我是顺带的。”索萝丝道出真相:“甚至他可能并不想邀请我,只不过临时出任务,我不回来的话他们也只好一直等着,就顺便问了句吧。”

“唉,我还以为小索萝丝你终于有指望了。”

“嗯,作为补偿,临走之前我可是把喝剩下的可乐扔给他了。”

“你喝这么多会蛀牙的。”阿尔黛西娅把视线移向索萝丝手中的铝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我喝的无糖。”少女轻轻一捏,可乐罐便从中间瘪下来。她看了看“雨燕”腹舱门外暗色的流云,心里盘算着距离:“能扔吗?”

“随意。不过你给人剩了几口?”

“只有冰块。”索萝丝反身从驾驶舱里摸出一把小巧的手枪,利落地退下弹匣,一颗一颗挤出半匣子弹,丢进可乐罐里。不然重量恐怕扔不了这么远。她试着掂了掂罐子,用力从阿尔黛西娅的腿弯下方抛出去。

铝罐坠入黑暗之中,倏忽便不见了踪影。阿尔黛西娅跟着看过去,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怪不得你是顺带的那个。”

“但据说电影不错,讲一个能够用数学方程式预测未来的男人。”

“预测未来……那我猜他多半看不到什么好事。”阿尔黛西娅耸耸肩。“故事都是这样的。”

“他试图……挽救一场灾难。这系列已经出到第三部了。”

“啊,小唐妮之前主演的那个?”

索萝丝把手枪收回驾驶舱里,自己也靠回椅背上:“不是小唐妮主演了,女主角换了人。”阿尔黛西娅跟着少女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来,背倚“山雀”,左脚踩在驾驶舱的边沿,右腿悬在半空。波斯猫侧偏着头,黑发垂落身前。

“那是谁?”她问道。

“换了一个新人。有人说她是睡了导演,而且带进剧组一大笔钱,所以才把小唐妮给挤走了。”

“真扯。”

“是吧?不过我倒是无所谓,谁来演我都认不出来。”索萝丝活动活动肩膀。

“你都能认识谁啊?”

“正面我认识安妮女王陛下,反面是亚当·斯密博士。”她说的是联合王国发行的面值一百磅的纸币。尽管有人警告这会成为通货膨胀的推手,但王国近几年还是大刀阔斧地推进了金融体系的改革。成果之一就是出现了这种大面值的钞票,而此前最高面值的纸币上反面所印的则是工程师瓦特。

“瓦特呢?”于是阿尔黛西娅问道。

“我不喜欢没有气量的男人。”瓦特先生只值五十磅,看来其气量是没办法满足少女的胃口了。正在这时,随着隆隆的声音响起,“山雀”两侧的履带运转起来,一条黑色的长箱子被送到魔像的手边。

神经缆线重连。一刹那间,她的意识融入魔像,看见钢铁的温度,嗅见风的流动,听见脚下遥远的涛声。索萝丝在体外操作“山雀”的右手打开箱子,同时用左手护住身边的阿尔黛西娅,好像骑士保护公主。“雨燕”送来的箱子里是一根长柱状的炸弹。索萝丝打开“山雀”的右手腕,随着“咔嗒”、“咔嗒”两声,退出原本的两枚较小的炸弹,刚好足够将这份“礼物”藏进去。

“前一段时间诺森伯兰的工厂爆炸了。”少女联想到之前的新闻:“死了不少人。”

“临近新千禧年,难道就没有点好事吗?”阿尔黛西娅扶住“山雀”的左手,叹息道。很快,全球的人们将共同庆祝下一个千年的开端。许多国家的领导人都会发表讲话,向国民们许诺和平与繁荣。就连一向只下命令的地面指挥部,也将在秒针经过零点的时候对阿尔黛西娅致以问候和祝福。

“没有什么好事。基地里的野猫也不见了,不知道是被人赶了出去还是干脆打死了,这种事情他们也不会和我们说。最近出任务的频率也在增加,可能是暴风雪计划推进到了尾声,但出入战区也确实变的频繁起来了。真是的,我还要去接‘睡美人’,中东也打成了一锅粥。”索萝丝躺倒在驾驶舱里,一边抱怨,一边伸出手指来卷起阿尔黛西娅的头发:“现在塞尔柱已经打进了海法,埃律西昂也完蛋了。‘父亲’说的没错,矛大于盾的时代到来了。”

“但这不会是个好时代。”这半句是索萝丝在低声喃喃自语。

“那么来女王陛下的‘日不落和平’距离我们还很遥远。”阿尔黛西娅苦笑。“日不落和平”是联合王国的精英们鼓吹的一项战略,相仿一世纪地中海范围内的罗马和平,旨在建立一种由王国主宰的长久和平的世界秩序。在菲律宾击败了卡斯提尔之后,这一目标似乎也变得不再遥不可及起来。“法蒂玛和塞尔柱的那些野蛮人,要是他们聪明的话,就不会动苏伊士。”

“我怕他们不够聪明。总而言之,恐怕今年一整年都不会消停了。”索萝丝话音刚落,“山雀”驾驶舱前面的显示屏上亮起绿色的标志。充能栓自动卡紧。飞舞的机械臂在少女们的头顶投下影子,合上魔像的背仓。

“我得走了。”索萝丝说,同时准备就绪。

“时间过得真快。”阿尔黛西娅露出遗憾的神色,登上“雨燕”以来,她便很少有机会与人面对面说话。

“嗯。”

“等等,小索萝丝。”波斯猫晃动水壶,发现里面还有最后一小口。

“怎么了,阿尔姐?”

“难得有酒,还是喝一点儿吧。”不等对方拒绝。阿尔黛西娅含住最后的白兰地。波斯猫抿住嘴唇,一手扶住驾驶舱壁,低下头去,嘴角的酒液轻轻沾在索萝丝的嘴唇上。“为了布丁和胜利——”她笑着说:“干杯!”

“干杯!”索萝丝不甘示弱,仰头贴近阿尔黛西娅,舔走对方唇角蜂蜜色的酒液。

补给已经完成。阿尔黛西娅站回固定支架。它松开“山雀”,慢慢移向墙边。阿尔黛西娅目视着索萝丝的驾驶舱复位。“山雀”进入待机位置,依次展开全部铁翼。“后半夜见。”她大声喊。

“还有一件事,阿尔姐,其实没必要开灯的!我,山雀,看的见!”这里的风声更大,她朝着阿尔黛西娅用力喊回去。

对方微笑着点头致意。

公元1999年在一片嘈杂与混乱之中开端,伊里奇三世之死削弱了北方巨熊的力量,皇裔血洒霜雪,王冠最终戴在了乌里扬诺夫的幺女头顶;伦敦的特拉法尔加广场,人们燃放绚丽的烟火,狂欢之中富时100指数冲破了一万点;波罗的海旁,夏湾彻底脱离了卡尔马同盟;枫丹白露的宫殿里,皇帝陛下首次用佩内德斯的卡瓦向大家祝酒;而在遥远的东方,摩苏尔的鹰旗之下,塞尔柱人向世界宣布了他们“阳光下的土地”。

这个世界并不和平。繁荣时代的盛宴露出接近尾声的迹象,残席中间埋下混乱的种子。乐观主义者们相信下一代人将会比上一代人更加聪明,悲观主义者们却预测我们正无知而又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越是没有未来的人越喜欢谈论未来,或许黑暗终将降临,可历史依靠惯性轰隆向前,至少总还能留有一代人的时间。

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它不会发生在少女们的年代。

索萝丝驾驶“山雀”再度一头扎进灰色的流云里。暗夜苍茫,就像是一头吃人的野兽。她的身后露出硕大的圆月,苍白可怖,高悬天际,仿佛这巨兽的独眼。阿尔黛西娅在“雨燕”的肚子里拍出最后一封通讯,“胜利与你长存。”她说。但“山雀”漆黑的双翼完全舒展,警戒等级最大,隐身系统全开。它自所有的仪器眼中消失。少女的世界陷入绝对的寂静之中,因此,她没能听见阿尔黛西娅的告别。

与此同时,在跨越一整个大陆和海洋的遥远的彼处、名为海法的城市里。濒临亡国的小公主登上了巨大的魔像,她背对着明亮的灯火,面朝战场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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