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千虚并未回应天道的问题。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前方那座破碎的祭坛上。
按照常理，这种地方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第一时间选择远离，能跑就跑，跑不了就跳。
可他却留下了。
不但没走，反而还向前走了一步。
他无法准确说清那种感觉。
像是从进入这里开始，某种细微却持续的『牵引』就一直在作用着他，让他本能地想接近那座黑色祭坛。
不是好奇，不是贪婪，更谈不上冲动。
只是觉得，该去。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进 。
【汝疯了么？速速停下，此地非同小可！】
天道都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赫千虚像是没有听到，一步步踏上台阶，直到走上那片半毁的石坛中央。
突然，整片空间猛地一暗。
祭坛上的残玉泛起幽光，墙壁上的面具人影齐齐扭曲了起来，眼孔中浮现出一道道猩红的细线，蠕动着，闪烁着，仿佛在注视着他。
一瞬间，赫千虚眼前一花。
等他回过神时，已置身于一片镜面空间之中。
他的身影倒映于每一面镜子之上，每个镜子里的赫千虚都截然不同——
有年幼无知的、有愤怒狰狞的、有悲伤痛苦的、也有面容慈祥温柔的……
无数个自己，以不同的神态、不同的姿势，不同的目光望着他，每一个都在无声地发问。
每一面镜子中倒映的都是他，却又不完全是他。
赫千虚看着它们，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
第一面镜子动了。
镜中的赫千虚缓缓走出，面容是他，声音是他，甚至说话时的停顿节奏都非常地像。
不同的是，那人的气息中带着一股锋利的执念。
他看着真正的赫千虚，语气冷淡：“我不会再犹豫，也不会再妥协，那些你舍不得放下的，我会斩断。”
赫千虚缓缓抬眼，平静地回应道：“可你也失去了为人应有的情感，连活着的意义都没有。”
两人无言地交手。
这一战没有灵力碰撞，没有法宝交锋，没有招式变化。
他们只是在彼此压迫中试图剥夺对方的存在感。
数息后，第一个镜像败了。
赫千虚望着镜中另一个消散的自己，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第二道镜像随之踏出，眼神癫狂，嘴角扬起嗜血的笑意：“你为何如此在乎弱者？他们生来就是踏脚石，是注定死在我们脚下的废物！
唯有将一切踩碎、碾尽、不择手段，才能登临巅峰——这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理！
你的那点怜悯，不过是软弱的遮羞布罢了”
赫千虚神色不变，淡然回答道：“我未曾忘记自己来自何处，若只求巅峰而舍弃底线，那巅峰之上亦空无一物。”
闻言，镜像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双目中迸出浓烈的戾气。
他不再言语，猛地怒吼一声，整个人扑了上来，直取赫千虚的咽喉。
赫千虚没有动。
在镜像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一瞬，整具身影猛然停滞，紧接着，毫无征兆地从中心裂开。
咔嚓——
那副扭曲的身体顷刻间崩解，无声地消散在半空中。
赫千虚眉头微动，却没有多看一眼。
片刻后，第三个镜像走出。
镜像神情迷茫，目光飘忽：“修行如此艰难，世间真真假假，何苦挣扎？
倒不如放弃这条难行之路，安享平凡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安稳。”
赫千虚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安稳与逃避不同。你所寻求的，不是平凡，而是退却。”
迷茫的镜像随即黯然，继而消失。
赫千虚未曾挪动一步，只是站在原地，静待下一个挑战。
接下来，每一道镜像接连不断地出现。
每个镜像都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赫千虚，他们拥有完整的人生记忆、独特的价值观，以及明确的目标与执念。
有的激昂，有的悲戚，有的软弱，但无论它们以何种姿态出现，都未能在赫千虚心底掀起丝毫涟漪。
相反，他的眼神越发坚定与清澈。
他明白，这一场试炼。
测的不是修为，而是看他在万象纷扰中，是否还能认清自己。
一面镜子破碎，一面镜子再生。
直至，最后一道镜像出现。
镜面空间剧烈一颤，无数裂纹瞬间蔓延。所有镜子骤然黯淡，仅余正前方的一面，缓缓显现出最后一道身影。
与之前的镜像不同，这次的赫千虚完全一致，连站姿与表情都一丝不差。
它望着赫千虚，轻轻开口：“该回归了，另一个我。”
赫千虚并未回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它。
镜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这里的每一道镜像，都是你可能的未来，每一种选择都曾在你心中存在过。
到头来，你最想成为的，还是我此刻的模样。”
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路走来，你改变了多少，舍弃了多少。
与其在迷雾中挣扎，不如接受自己，成为最真实的那个你。”
赫千虚眼底闪过一丝波澜，却迅速归于平静。
他抬起头，迎上镜像的目光，开口说道：“你很像，但你并不是真的我。”
镜像轻笑一声，似有不屑：“那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我？难道仅仅因为你站在这里吗？”
赫千虚声音依旧沉稳：“你只是某种执念的堆叠，拼凑出一个我理想中的自己。
而我，却是经历过失败、挣扎和自我怀疑后，依然选择向前走的赫千虚。”
镜像眉头微蹙，眼底首次露出了一丝困惑，但很快恢复如初：“你以为自己很坚定，可若你曾有过一丝犹豫，我便是真实。”
两人之间骤然无声对抗，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互相碰撞、拉扯。
镜像一步一步地逼近，每走一步，赫千虚都感到心头一阵莫名的压迫，像是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
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任何变化。
镜像站定于他面前，缓缓伸出手，触向赫千虚的额头。
赫千虚没有动，也没有抗拒，只是直视着它的眼睛。
镜像的手悬停在赫千虚额前数寸，迟疑不决。
渐渐地，它的眼底浮现出一丝迷茫。
赫千虚微微一笑：“你看，你开始怀疑了。”
镜像的手微微颤抖，眼神中的迷茫迅速扩大。
很快，它神情凝固，挣扎地后退一步：“不，我才是真正的赫千虚……不可能有错。”
“错不在真假，而在于你只记得执念，却忘了我为何前行。”赫千虚轻声说道，“真正的我，从不会为执念所困。”
镜像怔了一瞬，低声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它看着赫千虚，神情变得复杂，不再有敌意，也不再执拗。
它的身躯微微晃动，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
“谢谢你。”
镜像缓缓开口。
它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轻轻吐出最后一句后，身影开始破碎，先是边缘，再是轮廓，最终彻底碎裂，化为点点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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