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时同荀依一样,真灵高居九天,俯瞰世间尘寰。

天地之间,潜鳞嬉游,飞羽振翅,走兽奔行,江河奔涌,山岳静峙,星斗轮转,时光荏苒……

无数画面在识海中纷呈,但并不杂乱堆砌,反而如一幅宏阔而和谐的画卷徐徐铺展。

灵台略有发胀,无以言表的玄妙让舒时身心俱轻,仿佛脱去了肉身这幅枷锁,逍遥自在,穷尽万千百象,识见无极玄妙,近合大道。

短暂茫然与震撼过后,舒时找回思绪,一时不免好奇此刻境地。

此刻能遥见世间万物,仅仅止于望看?

念头方才生起,真灵化作无形,悄然融入天地之中。

刹那好似化作天穹,知觉浩渺无际,转瞬仿佛身合大地,身躯宽厚沉凝。

又有长风流转,流云舒卷,花开叶合,草木萌发……滴滴点点,滴滴点点。

是天,是地,是风,是云,是万物,是唯一。

仿若与天地并生,如似与万物为一!

玄之又玄,玄妙无极。

舒时心神陶醉其中,心念微动,尝试伸手。

“嗡——”

冥冥之中,似有低沉而宏大的天地共鸣之声,无形天地之力随之流动。

万千法理如丝如缕,随着舒时的念头交辉呼应,缠绕其无形身躯,竟真如手臂一般随之驱使。

“轰隆隆——!!!”

恰在此时,震耳欲聋的声响充斥天地之间,巍峨雄浑的太行神山缓缓止住了倾倒的趋势。

舒时心神微凛,侧眼望去,发现是荀依以天地之力为臂膀,将太行神山托举而起。

他瞬时回神,反应处境,不敢怠慢,循着隐约模糊的感觉,有模学样“伸手”轻抬。

天地之力即刻间滚滚而来,担负起另一座高耸险峻的王屋神山!

瞬间,舒时身上一沉。

重!

舒时唯一的感觉就是重。

无法形容的重量沛然加身,并非真切实际的斤两,只是好似某种天地法则,作用在了肉身、真灵、元神三者之上,皆好似真正压有大山一般。

但似乎尚可承受?

舒时心念一定,凝心聚力,王屋在巨响中缓缓升抬,直上云霄。

全神专注,托举王屋升腾,不知过了多久,蓦然身轻。

舒时再次望去,太行王屋两山,好似落去天外,已不见影踪。

天外…?

天外有什么?

舒时心中腾出好奇,下意识身化天地,遥望而去。

在那无垠黑幕中,有金乌玉蟾光影流转,诸天星斗轮廓沉浮,寂寥深邃。

与前世一样,外面也是太空?

舒时微微一怔,正要仔细辨识,但王屋神山的负担一消,那近合天地大道,与万物唯一的玄妙之感便如同潮水再度涌来。

舒时顷刻被“玄妙”淹没,不自觉沉沦其中,再次感受着身化天地的逍遥滋味。

真灵神游天地之间,物我两者皆相忘。

时而化为流风,时而化为走兽,时而变作草木……

千姿百态,千奇百怪……仅是一念之间,就似有光阴匆匆而去,岁月如曲水流觞。

而后愕然回首,却又有一个好似本就存在的疑问浮现心灵深处。

我是谁?

是谁……?

“舒时!”

荀依那清冷轻喝声响在灵台之中,如同一记当头棒喝。

……我是舒时?

舒时悚然定神,几乎是本能地褪去同步在身的修为。

然而仓促之下,忘了仍在踏空,修为一散,身形顿时向下坠落。

好在荀依及时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揽住了舒时的身体,让他靠在了自己怀中,无意间紧紧抱着。

舒时扶着前额,面颊贴上温软馨香,思绪还是略有发眩。

真灵回归肉身之后,只觉得感官迟钝,沉重异常,让他都忘了现在靠着荀依的姿态有失得体。

好一会儿,舒时才缓过气道:

“…适才身合天地,感觉我好似无所不能,世间万物都在我一念之间,你若是以那姿态招来天地巨力加身,木有能活下来吗?”

荀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随后才缓缓道:“未成法身,独力难定。”

舒时若有所思。

换而言之,两人合力,多半就要让木有把性命留下来。

这木有确实有点本事。

想当初盈月仙子可就没有躲开自己那一剑,直接深受重创,被荀依补上一剑,斩灭了法身。

可惜了,还是怪自己没办法完美适应荀依的修为。今日没能斩草除根,说不得要成来日后患。

想到这里,再想想事情起因,舒时就有些头大。

“天下法身中,木有实力如何?”

荀依默然稍许,静静开口:“他心境修为有缺。”

自家女侠性子冷,总喜欢把话分做半句说。

舒时琢磨了一下,试着道:“不足为惧?”

荀依眼睫微垂,再次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舒时虽不知道她底气哪来,但闻言总归是叫人安心不少。

荀依看了他一眼,依然是平静开口:

“我证法身前,不能轻用此法,容易迷失真灵,彻底回归天地。”

舒时心有余悸,自然微微颔首。

方才差一点就忘记自我,就迷失在天地之间了。

如果我不是我,那人是算活着还是死亡?

略有哲学的问题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舒时倒也无心纠结,只是继续问道:

“你什么时候能证法身?”

“不知道。”

“不知道?”

“大世将至,未到时候。”荀依默默摇了摇头。

舒时似懂非懂,索性放弃思考,岔开话题道:“话说回来,你真正厉害的好像也不是剑法,为什么你要拿把剑和人斗法?”

刚刚那招身化天地就厉害的紧。

舒时刚刚找回自我,心念通顺,思绪活泼,问题不断。

他感觉按刚才的姿态,要是自己一个人上,似乎也能给木有来两巴掌。

荀依像是被这句话问住了,又是好一阵沉默后,才幽幽回答:

“神兵利器对斗法有不小助力。”

木有证得法身,已是天下实力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他吃亏逃遁,也只能说荀依太强了。

正常搬山神拳之下,土行压盖其余五行,万物如负千钧,沉重迟缓,天地之力运使迟滞勾连艰难,如果没有神兵帮忙架通天地之力,再来十个宗师也只能被他一一打死。

而且此前舒时暗中刺出的那一剑,如果手里拿的不是树枝而是神兵,木有绝对来不及反击抵挡。

“我给你的《不见吾我书》中,有“虚无衍道”“天地初开”“诸行无常”三剑,都为不世绝学。”

荀女侠的剑法并不弱。

“虚无衍道”剑光清濛虚缈无迹,含蕴寂灭归墟的意境。

“天地初开”璀璨明亮分断万象,似真如开天辟地后第一缕光。

“诸行无常”舒时暂未使过,也还未见着荀依用过,不知是什么样子的光景。

而除了剑法外,荀依的功法里其实还有不少其他法门,只是内容晦涩难懂,若不领悟,难以识记,一时也说不上来。

“原来如此,但你厉害的却不是剑法,说明你是没练到家?”舒时若有所思。

荀依沉默几个呼吸后,才耐着性子换了个理由:

“…持剑杀人血不沾身。”

嗯?舒时看了一下她,想着她这话是表面意思,还是有更深层的含义。

为了不显得自己愚钝,他点点头胡言乱语起来:

“哦,杀人者剑也,非我也,是这个意思吧?”

荀依微微侧眸,懒得再和他说话。

她松开长剑,神兵剑鸣声响,便藏敛于虚空之中,暗中跟随主人身侧。

而荀依则携着舒时,抬脚迈步,眨眼间就从天中落下。

舒时脚踏实地,没由来的一阵心安。

正要试着走两步,可荀依刚松手,他脚步就一个踉跄,险些摔着。

“没事。”舒时眼角余光发现荀依伸手想要帮扶,便谢绝了好意。

他长长吁了口气,先是站直身体,揉了揉脸,又左右整理起衣襟,这才和荀依点了点头,由她继续携着穿行。

稍许功夫,便出现在了自家小姑娘面前。

涂芷开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警惕绷紧,只是看清人影,又小跑两步,撞入舒时怀中。

她帮不上忙,只能看着那边天摇地晃,在这儿担心半天了。

自家孩子个子不高,刚好脑袋搁在腰腹上。

舒时一阵心安,轻轻用手抚过她的脑袋,温声宽慰:

“好了,事情已了。”

说完,舒时忽然察觉了什么,抬头看向不远处,有一个老道士站在那儿。

他面貌鹤发童颜,眸色深邃宁和,发挽道髻,身形清癯挺拔,着一身青色道袍,袖袍宽大,仙风道骨似个老神仙。

老道士见舒时看来,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平和:

“福生无量天尊,老道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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