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前的记忆相当混沌。

金发的女人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她沉在水底,记得自己的手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存在。

水波在听取声音的器官附近来回晃荡,那股奇妙的闭塞感,像是神树枝杈间凝集的温和油脂被敷在耳边、温和而不容抵抗的来回抵住耳廓。

身边偶然会传来草叶拂过引起的轻微瘙痒感,鱼虾之类的东西也偶尔会来轻轻嗜咬。

她睁着眼睛,眼中黯淡的金瞳定定地望着水面那一抹混沌的波光。

在这片水中沉溺了多久,她同样不曾记得。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想着浮上水面、尽管那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想”......

“想”是欲求。

可她没有。

......曾经名为帛曳的天使,如今是被圣神贬黜下界、沉溺在无名的潭水中的女人。

无人知晓、无人在意、无人寻找。

可她也并不感到“悲伤”。

水呛入喉管也无法伤及她分毫,于是也丝毫不感到“痛苦”。

对于帛曳来说,没有要离开这里的“理由”——或者说“愿望”。

作为“希望天使、”承载着那一成不变的温和圣光的时间,早已久到无法计数。

反而是被剥去了圣权沉没在这肮脏的水池中的日子,对自己来说更加新奇。

——没有浮上水面的理由。

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忘记了。

......如果不是那名人类的心声突然传入脑中,帛曳恐怕会继续长久地待在这里——在这几十年不会有人经过的深崖之下的池中,继续望着头顶浑浊的水色、静默着继续“忘却”。

可“变化”就是如此突然,仿若在厌倦了永恒之后的某一天,突然造访的撒旦一样。

——祈求着“不想死”的人类的心声,突然传入了脑中。

比这具身体形成的时间更久、下意识地反应一般,来自过去的动作降临了这具身体。

“回应希望”。

这是比自己经历的一切都要更加深刻、仿佛诅咒一般印刻在体内的、让自己感到了厌烦的事。

在无意义的时光中忘却着过去的帛曳,在忘却全部之前、身体和以前一样再次动了起来。

——她想要挥动圣杖,可手边除了握不住的流水别无他物。

身后没有圣光,头顶没有圣环,帛曳早已不再是天使。

身体在反应过来以前就已行动、可恍然间她却忘记了自己不再拥有圣神的赐福。

挥动的手臂,在下一刻摆向身后;双腿,也在同一时刻抻直。

帛曳想要浮出水面,将极速下坠的男人在空中接住。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

“噗轰——!”

正在她抬起头、让躯体拖在身后、朝着水面上升的时候。

那个在心里渴求着“希望”的男人,已经轰入了水面。

“——”

面色不改,帛曳将双手上举、迎向在水中下坠的人类的躯体。

下一刻,水花尚且还在下落,帛曳已经抱着那名人类跃升向空中。

鸟群在水波碎响中振翅,一如帛曳那头耀眼的金发在空中飘舞。

两者都在向上攀升,迎着那轮深秋午后冷漠的阳轮。

......

加布里埃尔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刚刚那几秒,他的心情已经从绝望转变为了恐惧,下坠那短短的几秒连祷告都来不及做。

直到他的头颅撞破树杈、手臂划过刺枝、整个身体拍入水面,那股冲击感才像是碾压在身上的巨石,骤然降临。

“死亡”的实感如此清晰,让他无法认为自己还能活下来。

可就在下一刻,身体却开始向上攀升。

水波尚且在被浸湿的衣着布料中沉积,一双不轻不重的手却已经环住了自己的肩头和腰际。

紧接着,便是背后传来的风声、还有那股衣料贴身引来的透彻凉意。

......在男人理解正在发生何事之前,他就已经被陌生的存在抱在怀里、回到了此前坠下的崖边。

骤然变换的场景终于停下,加布里埃尔口中还在咳嗽,眼睛却已经抬起去望向那名带他飞离死地的存在。

“——咳噗?!”

望见她的一瞬间,加布里埃尔的脑中回荡的第一个念头。

是“不理解”。

......为什么自己会在落水以后,反而被人从水下捞起来?

——她还会飞?总不能是借着水面往上跳吧?

......还有,在这一切之前。

加布里埃尔在脑中闪过这第三句话之前,他已经移开了视线。

“咳噗......咳咳......”

尴尬不会被咳嗽缓解,这是他行商多年碰壁无数次习得的经验——但他还是这样做了,不仅是人类在遇见尴尬事态时下意识的反应,更是因为落水时口中被灌入了相当多的河水。

实际上那些池水有些腥臭,可能和本身是潭中积下的死水有关系。

但加布里埃尔此刻没有闲工夫想那些事。

他移开的视线,眼眶中净是刚刚所见到的画面。

......为什么。

......为什么在水里。

......为什么会飞。

——还有,为什么不穿衣服?

他抬起眼只过了一秒,流水溢泻的眼珠就已经明确了它所望见的事物。

甚至不用再往上看,加布里埃尔已经可以确定。

——救了他的是个女人!

混乱之下,他立刻移开了视线、只能低头继续咳嗽。

对现状毫无头绪,他甚至在某一刻怀疑自己撞到头出现了幻觉、此刻还在水下。

但膝盖之下草皮的触感是真实的,做不得假。

所以自己,确实得救了。

而且就是被身侧这位女士救下的。

从死地逃离、逐渐反应过来的加布里埃尔,庆幸的心中,感激之情开始潺潺涌现。

“......”

可是......

恩人似乎没有穿衣服,也不能这样再抬头去冒犯对方吧。

且不论对方是什么情况,如果当真是天神之类......

亵渎那圣洁的躯体就更是不该了。

加布里埃尔摇摇头。

不能再想了,先道谢。

这样想着,他低下头,朝着女人的方向俯下身子、双手撑在泥腥湿润的地面。

“感谢您救我一命......无以为报,您有任何要求,只要我可以为您完成,我必定做到。”

......虽然他是在真心感谢,但确实也只能说出一些好像没什么诚意的话。

没办法,十几年了,已经成习惯了。

这样想着,他却迟迟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应。

好奇地抬眼时,对方却早已走远......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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