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总管?为何会突然现身于此?”

狂风怒号的雪夜,天际的圆月被肆虐的云层吞没,连星辰都化作被风雪撕碎的银屑。

光是从银璃家走到这里的百余步都变得艰险无比,遑论远在京城彼端的尚药局。

楚灵芸却在此等风雪中孑然踏入贫民窟内,只为寻得白玉怜二人。

“你说黑斑病是毒是什么意思?”

与白玉怜对楚总管深夜出现于此的惊愕相比,银璃更在意她话语中的深意。

楚灵芸勉力扬起唇角,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挪进屋内。指尖颤抖着勾住椅背的刹那,整个人如断线的纸鸢般颓然而下,蜷缩在椅中时连发梢都在簌簌战栗。

“抱歉,让我先喘口气......”

即便身躯已然虚弱至此,她依旧顽强地抬起眉梢,向银璃道出一切。

“就如你们所猜想的,黑斑病其实并非疫病,而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至于证据......”

说着,楚灵芸屈膝跪于泥土地面,指尖拂过炉中半截焦黑的枯枝,火红的余烬在呵气中熄灭。

她将炭笔般的枝干抵在粗粝的地板上,灰烬随涂画的动作扬起,裂纹纵横的地面顷刻铺满暗红纹路。

“这是京城住宅大致分布的简图,我把人群密集之处用叉标注起来,黑斑病集中爆发的区域则用圆圈代替。”

只要简单地对比一下,即便是愚钝之人都能看出两者之间的关系——

“完全......不重合。”

即使因为白玉怜的假设,银璃已有心理准备,可当药务总管给出真实的数据时,她的瞳孔仍不由自主地骤然收缩。

银璃指尖抚过地板上暗红纹路,喉间溢出的叹息裹着碎冰般的颤音,恍若被冷水浇透的冰面,狼狈地呢喃出声。

“所以,我之前......”

完全不重合,也就意味着先前以“黑斑病是疫病”为前提所调查的一切,都化作了徒劳。

残酷的现实令银璃耳畔陷入漫长的蜂鸣,她只觉得眼中的世界恍惚迷离,周遭也追随着她的心跳变得摇摇欲坠。

银璃明白,如果此刻贸然起身,自己必定会因为极度的失落与不甘,直接跌倒在地。

她不敢再起身了。

她不敢再抬首去面对那些相信着自己定能解决黑斑病的百姓们了。

自己的医术水平也就如此而已。

指甲陷入泥土中,颤抖着剐蹭楚灵芸勾画的图画,却无法改变什么。只是徒劳地磨平指纹,伤害着自己,借此寻得一丝慰藉。

直到白玉怜忽然抓住银发少女的藕臂,如同拎小兔耳朵般将她提起。

她缓缓凑近少女低垂的颈项,视线带着挑逗意味向上攀援,直到与那双垂落的睫羽对上。

“眼睛怎么红了?哭了吗?”

“我才没有哭呢!”

尽管声音微弱,白玉怜仍能捕捉到银璃细微的抽泣。

她轻轻将银璃从地上扶起,一手环住那娇小的身躯,将少女安置在座椅上歇息。

银璃并未如往常那般挣扎——她已无力挣扎,只是乖顺地依偎于白玉怜怀中。白玉怜一边轻抚少女的脑袋安慰,一边对楚灵芸开口道。

“楚总管,黑斑病不是疫病的事情我们已经清楚了,但你说它是毒的依据呢?”

楚灵芸闻言轻笑,唇角微扬却不言语。她抬手时似有流云掠过,长袍袖口如蝶翼般轻扬而起,随着衣袖垂落,腕间肌肤悄然显露。

却见那些狰狞的黑斑正沿着雪肌蜿蜒爬行,如同毒蛇啃噬着月光浸润的玉雕,触目惊心。

面对白玉怜的追问,楚灵芸只是简单地陈述着事态,仿佛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工作。

“和尚药局的同事做了些小小的实验。”

白玉怜瞬间便明白了其话中之意,同时她也不禁哑然。

“你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吗!?”

“没关系的,因为黑斑病,大家跑上跑下已经相当疲惫了,总不能让主要研究者减员。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跟尚药局的大家相比,这点贡献实在微不足道。况且之前我也和你们承诺过,会竭尽全力地救治每一个人。”

楚灵芸顿了一下,忽而面容狰狞地抽搐起来,似是黑斑病继续发作。

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双臂,额间早已沁满汗珠,死命忍着不让喉咙溢出声来。

白玉怜并不知道,就在楚灵芸冒着大雪前往贫民窟之前,她的身体还患着严重的低烧。

“楚总管!”

白玉怜担忧的呼喊传入耳中,却得不到楚灵芸本人的半点回应。

对面黑发少女的容貌,她已有些辨不清楚,只是依稀看见少女张合的朱唇。

虽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为了不让对方太过担心,虚弱的楚灵芸还是努力地回复着。

“我无事......我无事......”

或许是上苍真的听见了楚灵芸的祈愿,再歇息片刻后,她竟真的缓过了呼吸,奇迹般地压制了黑斑病的复发。

“没有昏厥过去,也算万幸了......”

楚灵芸倚在木椅上感慨地说道。

倒不如说,她故意染上黑斑病后到处奔波忙碌,时至今日居然还能清醒地行走言语,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方薇的呻吟忽地从卧室内传来,似乎又开始被病情折磨。

刚才还在悲伤的银璃听到声音,就像触发了什么机关般倏地从白玉怜的怀中窜了出去,同时还不忘回首嘱咐白玉怜。

“在我旁边待命,过会可能需要你帮忙,大杂鱼。”

精神振作起来的速度比变脸还快。

连楚灵芸都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转而对白玉怜说道:

“进去继续聊吧。”

......

从楚灵芸的口中,白玉怜得知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首先是黑斑毒素的由来。

尚药局的人经过大量实地考察,一点点尝试并记录可能存在病源的位置,然后将其汇总成报告进行分析。

经过将近一月的记录,楚灵芸她们得出来的结论是——

“完全无法确定来源。”

黑斑毒素的传播途径众多,传播范围广,几乎有可能来自昆虫传播、土壤污染、人群传染等任何渠道。

目前唯一知晓的,只有它最开始是在东城区集中爆发这一点。

“一场由上苍降给百姓的无妄天灾。”

楚灵芸对此如此描述道,但话语间,她又转首看着白玉怜。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为投毒的可能。”

总之,黑斑毒素来源的调查在此告一段落。

其次是楚灵芸产生人为投毒这个想法的缘由。

“说来也巧呢,和你有点关联。”

“我?”

白玉怜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连连摆手道:

“我可没有投毒哦!不是我干的!”

犯傻的她很快便被旁边工作的银璃给敲了脑袋。

“更准确来说,是和你之前调查的事情有关系。”

楚灵芸笑着解释道。

她怀疑是贩卖人口案的主犯之一——陈廷敬从国外寻来的毒。

根据郭红绡现在的调查成果,基本可以确定陈廷敬的老巢就在东城区里,只是没法确定具体位置。

一月有余前,黑斑病在东城区爆发。但如果没有这场大病的话,郭红绡估计能派出全部手下将整个东城区翻个底朝天。

“如今的大理寺卿为了阻止衙门方面的调查,所以特意寻来了黑斑毒素这般诡异的东西——虽然有些牵强,但逻辑上至少可以说得通。因为之后大理寺卿也曾多次质问我为什么不去封锁东城区,如果是他放的毒,他的质问也就有必要了。”

至于事实如何,那是郭红绡方面需要去想的问题,尚药局只要知道是毒素致黑斑病这个结果就行了。

恰好此时方薇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银璃今夜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对于黑斑病,白玉怜也有了不少眉目,之后只剩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这种稀世奇毒的解药。

虽说是由于手上信息不足,银璃才误判了黑斑病的种类,但寻遍历史典籍都无法查到的毒,并非什么等闲之辈。

“关于这个,这也是我今夜来找你们的原因之一。”

楚灵芸说罢,一手扶住书桌直起酸痛异常的腰肢,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怔住的两人。

她的朱唇颇为艰难地开合,但声音依旧如吞吐的水雾那般明晰。

“我们找到治疗黑斑病的药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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