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得以休憩的二人长舒一口气,各自朝自己的茶盏中斟上那清淡寡味的草茗便要啜饮入口。
银璃小心翼翼地嘬饮着茶水,不时顺着厅堂敞开的两道门扉望去,担忧地凝视着榻上的小方薇。
“哎,大杂鱼。”
她轻声呼唤着白玉怜的绰号,眸子却始终未曾向这边瞧来。
“你说黑斑病真的有能够治愈的药方吗?”
银璃自幼便开始探究岐黄之道,同时还是明德书院毕业的高材生。
十几年的苦读让她对医术颇为自信,这些年所诊治的患者也不计其数。
银璃认为至少在京城这片天地里,自己对医术的造诣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即使是这样优秀的她,对于这古怪的黑斑病仍旧是束手无策。
白玉怜从粗布内衫里掏出几根腌制的咸菜,这是她搬运柴薪的时候在银璃家陶缸里偷的。
对于银璃的疑问,黑发少女一边使劲地嚼着爽脆的咸菜,一边啜茶轻声道:
“你问我?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再者说,出门前好像有某人说过这是自己的事情来着,这时候怎的不逞强了?”
白玉怜得意地挑了挑纤细的柳眉,像只满是笑意的老龟般伸长脖颈过去蹭银璃的手臂,嘴里还叼着一根萝卜咸菜。
银璃对少女这贱兮兮的举动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就因为黑斑病的事情烦闷不已,这条杂鱼居然还拿自己的话语呛自己!
“臭杂鱼!”
银璃恶狠狠地咬着银牙,腾出纤手便要去掐白玉怜的脸颊。
然后瞬间——她细白如玉的手腕就被黑发少女一把擒住。
两人相隔不过咫尺,稍微一撅嘴便会亲上的距离。
银璃先前从未如此近地观察过少女的容貌。
乌黑如瀑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肌肤上,发丝间似有暗香浮动。精致的瓜子脸如美玉雕琢,却又带着几分不羁的英气。
朱唇如樱桃般娇艳欲滴,挺直的琼鼻透着几分凛然,最令人心醉的是那双深邃的眸子——漆黑如夜空,却又隐隐泛着紫色的华光,如深海中的明珠般摄人心魄,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银璃,仿佛要将她的魂魄都吸入其中。
面对这样一张倾世的容颜,就算是还在怄气的银璃都不由得小脸绯红,热意烧到了耳尖。
“我不是回答了吗?”
白玉怜犹如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在银璃耳畔轻柔回荡。
“你才是医者,你在这方面的阅历远胜于我,本就无需在意我的见解,知识是永远不会辜负你的。”
一开始,白玉怜便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银璃在行医方面所做的决断,她是无条件支持的。
可惜银璃现在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黑发少女国色天香的容貌之上,根本无心去听白玉怜的话语。
她只是“呃、呃”地搪塞两声,而后回过神来,便娇羞地从白玉怜掌中猛地抽出玉手,轻抚着细腕上残留的温润。
“我、我知道啦!我只是简单地试探一下你而已!我有自己的判断的。”
白玉怜笑靥如花地比了个耶,而后便继续去嚼她的咸菜了,空中不时飘荡着她哼唱的悦耳音符。
银璃看到她此般得意,又有些不服气,她回想起刚刚自己看见的那番情形,不由得低声嗫嚅道:
“这条杂鱼上辈子不会是个狐妖吧?”
其实白玉怜早就察觉了。
每次劝说他人或是菜市场砍价的时候,只要让对方专心致志地凝视自己的面容,劝说的效果便会出奇的好。
即使对方是那个整天说自己是杂鱼的小银子,似乎也逃不过这条铁律。
原理是什么呢……不知道,可能是自己满溢的人格魅力吧?
“……总而言之,我会继续寻觅治疗黑斑病的良方,不会让任何人因此离去的。”
有了白玉怜的话语,银璃总算振作起精神。
她轻拍袍上的褶皱从矮凳上起身,便要再去察看方薇的病况。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白玉怜忽地便提了一嘴自己的疑问。
“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了,你们这些大夫是怎么做到看一眼就知道这种病是疫病的?好神奇啊。”
银璃对她的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阅历之谈而已啦,史书上也记载过好几次相似的事件。如果非要讲证据的话,就是京城各医馆里逐渐增加的病患,以及黑斑病在东城区集中爆发这两点,基本就能判断出它的传染性了。”
银璃详细地为好奇的白玉怜解说着,到厨房里取来一瓢凛冽的寒水净手。
就算是有火炉的温暖加持,瓦缸中的冰水依旧冻人无比,仅仅是触碰到的刹那,便传来彻骨的寒意。
银璃娇小的身躯不由得猛然一颤,沾湿的纤手也顷刻间变得绯红。
在后面排队的白玉怜紧随其上,除了净手外,她还顺便把寒水拍在脸庞上用于提神。
挽于耳后的乌发被拍水的动作惊得散落,无言地垂在少女清丽的脸颊旁边。
修长的睫毛携着饱满的水珠,在炉火与月光的交织之下闪闪发亮。
白玉怜的视线被透亮的水珠遮挡住,在她的眸中,一切人像景物都是朦胧似梦。
在这般朦胧里,少女抬起清醒十分的脑袋,望着室内的所有人,最后愣愣地将目光定于还在忙碌的方薇阿爹娘亲身上。
白玉怜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用湿润的纤手轻拍银璃的柔肩。
“喂喂,小银子。”
“干嘛大杂鱼?故意弄湿我的衣裳……要是想在小方薇家耍变态的话当心我扁你哦。”
银璃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对白玉怜的举动做出了个相当离谱的推断。
嗯……也不算离谱啦,毕竟光是这条杂鱼之前做的那些破事,就足以让自己如此小心提防了。
现在倒还好,之前她那个叫作苏碧瑶的伴侣刚到自己家的时候,几乎每个晚上都要紧闭房门来点少儿不宜的节目,搞得银璃还以为地震了呢,差点衣裳都没穿就往外面跑。『←喜欢冬天裸睡的人』
“你是属兔子的吗?星宇这么强。”
“拜托,被压在下面的是我……哎呦!什么跟什么呀!”
白玉怜挥了挥手,无视掉银璃那奇怪的抱怨,把话题拉回正轨。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像是做好心理准备般缓缓吐出,开始谈自己刚刚忽然间意识到的一种假设。
“小银子,你不是说黑斑病是一种疫病吗?”
“对啊,根据以往的史实记载,像是这种大规模爆发同一病症的一般都会被认为是传染的疾病——”
“那为什么小方薇的父母没有一点被感染的迹象呢?”
“…………欸?”
银璃本还想继续跟白玉怜解释判断“黑斑病是疫病”的依据,但对面一句话就把自己噎住了。
她看了眼还在照料着方薇的两个中年农家男女,然后缓缓掏出了怀中的小册子。
那是之前方薇阿爹交给自己的,一个用木刺扎起用于记录方薇身体状况的简陋簿本。
一页页翻开,从一个月前到如今的整整三十二天,几乎是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方薇,甚至寸步不离到忘记砍柴烧火的两人,完全暴露在黑斑病的威胁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两人——
“为什么一点患病的迹象都没有?”
银璃投向簿本上的视线显得有些摇摆。
这种感觉,就像是苦觅已久的答案突然出现眼前——那种吃惊、那种兴奋、那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可能是……巧合吧?”
银璃还想用概率来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方薇的父母没有患病,不过是某种机缘巧合下诞生出来的结果。
可就在瞬间,白玉怜便猛地握住她冰凉的玉手,将其带回到现实之中。
“看着我的眼睛。”
黑发少女低声说道,摄人心魄的双眸直击银璃仍在怀疑的内心。
“告诉我,你有调查并记录过各个城区患病者的分布吗?”
“……没有,要如此大范围地调查黑斑病的患病人数与分布,能不能精准暂且不说,短时间内光靠我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也需要尚药局等相关部门协作才行。”
白玉怜将银璃的纤手握得更紧了些。
“既然你按照疫病的思路完全无法制作出治疗黑斑病的药方,也没有任何能够佐证黑斑病会传染的报告,不就说明我的假设是有可能的吗?”
一个如果依照阅历之谈,根本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她们苦苦追查的黑斑病——并不是疫病。
那是另一种更为简单直接的东西——
“毒。”
忽然,一阵狂风涌入,撞开了方家的腐朽门扉。
此时的深夜已经下起骇人的大雪,茫茫雪花纷飞,使人辨不清远方房屋的灯火。
偏偏就在这场狂风暴雪之中,某个窈窕的倩影深一步浅一步地行走在贫民窟中。因为身体不适,她不时还要扶着墙垣休息一下。
而就在此时,倩影听见到了房屋中白玉怜两人的谈话。
她莞尔一笑,嘴中呼出一股温热的气息,旋即摸着墙壁,跟随着呼啸的寒风推开了方家的大门。
“是毒。”
倩影的主人——尚药局药务总管楚灵芸再次重申一遍。
她双手撑着门框,即使腕上遍布黑斑,但那眸中依旧满是顽强不屈的光辉。
“恭喜你们,终于寻到了正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