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人的古老律法规定,骑士的册封,必须得到当地领主的认可方能生效。而根据促进三族交流的《熔锻和谐条约》,”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薇洛莉娅和刚玉,强调着那无法回避的权力归属,

“我这‘城主’的头衔,在处理跨种族事务时,就等同于烛人法典里的‘领主’。”

“很遗憾,二位刚才那场精彩的册封大戏,” 他的声音沉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似乎,并没有征求我这名‘领主’的同意。”

代价。

这个词在赤天鸣心底响起,如一个悦耳的音符。他的胃仍在不合时宜地隐隐作痛,但这丝毫无法影响他对局面的掌控感。

这是一个精准而致命的时机——刚玉的册封显然是急智之举,也因此对方绝无可能有所对策。由领主的权力,二人的册封是否合法将由他一念定夺,他也进而能彻底掌握婚礼的成败。

如此,他在谈判桌上的筹码将堆高到无可复加的地步。

他在上任的前夜,老城主曾问他,人类何以从夹缝中崛起,何以建立玫瑰之盟,何以与烛人的王朝、机关人的军团分庭抗礼。

他的答案是人类在语言上的天赋,以及随之而来的,观望者的从容。

这一次亦是如此。和烛人的律法正面相搏的从来是两位少女,而他只是一名规则的维护者,一名中立的东道主,一名全局的调控者。如此,即使曾有所失利,他仍能站在这里,温和地提醒她们——

——该向你们的东道主付出税金了。

然而,薇洛莉娅脸上那狡黠的笑容却并未褪去,反而更显张扬,紫罗兰色的眼眸弯成月牙,近乎挑衅的光芒在其间闪烁。她甚至没有立刻回应赤天鸣,而是先侧过头,对着身旁的船长小姐眨了眨眼。

刚玉微微颔首,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从鼻尖哼出,仿佛是对这位公主的孩子气略感无奈。但在她冰蓝色的眼眸之中,却同样深藏着克制的笑意。

她们……又在计划什么?赤天鸣胃中的绞痛又剧烈了半分。

“尊敬的城主阁下,”薇洛莉娅的声音清亮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舞台剧般的抑扬顿挫,“您的疑问当然有不容置喙的合理性!骑士的册封、婚礼的举行、亦或者过分混乱的冲突,您身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当然拥有不容置疑的定夺之权。”

她优雅地提起裙摆,向前轻盈地迈了一步,目光坦然地迎向赤天鸣那双深红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但那得是在您的城市中,对吧?”

又一个完全超出赤天鸣意料的瞬间,让他想起和薇洛莉亚上次于疗养院见面时,她忽然蹲下,查看座椅的时刻——仿佛预示着又一个“弹簧拳”将从盒中蹦出。

薇洛莉娅像歌剧的女演员那般,抬起右手,扬起指尖。

婚礼会堂内,那些镶嵌着先祖纹章的纯白墙壁,那悬着巨型枝形烛灯、雕刻着繁复纹饰的天花板——构成这“神圣”空间的一切——都像被投入熔炉的蜡块一样,开始软化、流淌、塌陷。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一种奇异的、如同热蜡滴落般的嘶嘶声蔓延开来。樯饰如同融化的糖霜般剥落、垂坠,露出其下冰冷、坚固、刷着哑光漆的铜色舱壁。原本辉煌的烛焰明灭不定,繁复精美的枝型烛台像腐烂的水果般软化掉落,滴落在惊骇的宾客身上。

脚下坚实的大理石地面变得粘稠、起伏,仿佛踩在未凝固的蜡池上,宾客们惊慌失措地试图稳住身形,却发现“地面”在流动中迅速硬化、定型,呈现出带有防滑纹路的金属甲板质感。头顶,原本是穹顶壁画的地方,数条粗壮的、包裹着传动齿轮的管道纵横交错,发出低沉的嗡鸣。

透过几扇突然出现的、镶嵌着厚重玻璃的圆形舷窗,可以到七色杂糅成同一股肮脏的灰绿,猫的尸体和各色垃圾相互杂糅,缓缓旋转,挤在圆形的玻璃前——这正是近日的潮汐中,每个熔流艇都会透过舷窗看见的景象!

整个富丽堂皇的婚礼会堂,在短短数息之间,褪去了它虚假的蜡质外衣,显露出其真实面目——一艘略带陈旧的熔流艇的中央舱室!薇洛莉娅之前布设于墙壁、地板、天花板夹层中的重重术阵,其核心作用并非战斗或防御,而是维持这个规模庞大、足以欺骗所有人感知的声光幻象与物质拟态!

怪不得她的婚礼地点如此之大,占用了两个会堂;怪不得仪式场的空间又不显空旷,和普通婚礼会堂并无差异;也怪不得他的士兵苦苦寻觅,依然没能找到二人召回并藏匿黄铜织机号残骸的地点——原来它们早就在这婚礼的会堂中,借着刚玉的传送异能和薇洛莉亚的蜡塑术完成初步重组!

“看来,城主阁下,”薇洛莉娅的声音在齿轮咬合的震颤中依然清晰,带着一种终于掀开底牌、掌控全局的张扬快意,“您关于‘领主权力’的质疑,其前提——‘在您的城市中’——看来并不成立。”

她优雅地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艘属于她们的船,这片属于她们的海域。

“总之,欢迎登上我们的婚船,赤天鸣阁下。以及诸位不请自来的‘情圣’们——虽然我们还没为新船起一个名字。此刻,我们正航行在公共海域之上。彩窗城的法律,以及您作为城主的权力,恐怕……鞭长莫及了。”

过了好几秒,赤天鸣才从惊愕中恢复。

“我有一个问题,”他的语调中是棋逢对手的、冰冷的赞叹,“你们怎么瞒过外界?熔流艇是可以融化一切,穿过地底来离开城市。但启动的过程中,它是需要向前一段距离的——这会让船钻出婚礼会场的小小空间。”

“因为我们船的焰晶是全方位覆盖,”刚玉语调平静的做出解释,“我们可以只融化下方的蜡质,垂直往下地,从地底离开彩窗城球形的穹顶范围。薇洛莉亚的术阵可以屏蔽中间的噪音,我的穹顶则可以阻断焰晶超自然的热能放射。”

到了这个时刻,赤天鸣的胃部反而忽然一阵轻松,绞痛也烟消云散。久违地,他笑了起来:

“迄今为止的每一步,都全在二位的计划之中么?”

“当然~”薇洛莉亚笑容狡黠,扬起的头颅让人想到骄傲的天鹅。

“不是。”刚玉则平静无情地拆穿了谎言。

烛人公主不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是表达对拆台的不满,而她则不做理会,继续开口:

“在我们开始商讨的时候,就断定了你是我们最棘手的对手。若是烛人进入优势,你的卫兵可以控制全局;若是我们大获全胜,你也可以破坏婚礼的完整;如果局面一片混乱,你的仲裁权则能定夺我们生死。”

“不如说,只要你想,你随时能宣布城市因潮汐戒严,中断包括婚礼在内的大部分活动。”黑发蓝眼的娇小船长微微摊手,承认自己的胜利来之不易,“会具体落到哪种局面,我们无法预料。我只能想出这种方式,封死你的权力和连带的所有风险。”

“这和全在计划内就没有区别嘛,”烛人公主小声嘟囔,“明明我们是赢家,就该狠狠羞辱败者才对呀。”

黑发红眸的青年缓缓阖上双眼,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在品味棋差一着的苦涩。他唇角却随之牵起一丝微小的弧度——那是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罢了。”他睁开眼,深红的瞳孔里沉淀着一种洞悉后的平静,“既然天时地利皆不在我,强求亦是徒劳。”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舱内惊魂未定、面如土色的烛人贵族们,最终落回那对浅蓝配金与深蓝配银的少女。

“二位的智谋实在令人叹服。这谋划本身,便是无价之宝。”他顿了顿,指尖在腹部轻轻一按,一直困扰他的胃疼居然短暂消失,只有一片轻松。“既无利可图,我也不想再煞风景,相反……”

他抬起双手,动作优雅而沉稳,轻轻击掌。

啪。啪。

清脆的声响在骤然死寂的舱室内回荡,如同行刑前的鼓点。

应声而动!

会场中所有身着彩窗城制式甲胄的人类士兵,如同被无形的提线牵引,齐刷刷地挺直脊背。金属摩擦的铿锵声汇成一片冰冷的潮音。长戟、堂皇奴、刻印短刀——冰冷的锋刃在摇曳的熔流艇灯光下齐齐调转,寒光凛冽,毫无偏差地对准了那些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烛人贵族。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武器出鞘的余韵和压抑的呼吸声。

赤天鸣向前踱了一步,瘦削的身影在无数兵刃的寒光映衬下,竟显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他红宝石般的眼眸平静地扫视着面色骤变的挑战者们,声音温和依旧,却浸透了不容抗拒的冷意:

“诸位烛人的‘情圣’们,闹剧可以收场了。”

“你们所求的‘决斗’,已让两位新娘的勇武与情谊展露无遗。再纠缠下去,不过是给人笑柄,扰人清静。”

他微微摊手,姿态仿佛在邀请,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不如,便以体面收场?”

“承认二位新娘的感情已令诸位‘折服’,主动放弃那无谓的挑战。彼此留些余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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