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洛莉娅抱着怀中陷入沉睡的妹妹,那温热而轻颤身躯像瓷瓶般轻盈,而不能令其破碎的责任却也叫她举轻若重。不使用血肉制剂的少女在治愈术上有力不逮,因而也只能给女孩做基本的止血。

赫莉安方才的疯狂与执着,此刻都化作了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喷吐在薇洛莉娅的颈侧,带着一种令她复杂的信任——即使是在彼此伤害的顶点,赫莉安潜意识里依然相信姐姐会接住她。

“这样,不行……姐姐……会很辛苦……”

她忽然在昏迷中呢喃出声,不知是最后的宣告,还是沉入黑暗的梦呓。

这呓语让蓝衣少女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即使凭借诡计赢下了这场战斗,守住了不用血肉制剂的底线,她依然没能给出一个完美有力的回答。她只是展现了拒斥错误的决心,却未能指明通往理想的道路。薇洛莉娅的命题,仍需她自己寻找答案。

稀疏的掌声突兀响起,又一名烛人贵族踱步上前。青绿的眼眸里,是豺狼窥伺负伤雌豹般的得意与贪婪。

“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的法术,薇洛莉亚阁下。请问,您是否为下一场决斗做好了准备?”

薇洛莉娅轻笑出声,将方才那丝迷惘彻底敛去。紫罗兰色的眼瞳中不见困兽的凶戾,唯有对蝼蚁般的轻蔑与戏谑。

“我当然知道阁下脑袋里装的是发酵了多少年的泔水,” 她优雅起身,术法如微风拂过,蓝金婚纱瞬间光洁如新,“阁下想必认定我输定了?确实,我有一个了不起的妹妹,她让我现在仅剩十七层触发术护身。”

她伸出纤指,优雅地比划着,仿佛在拨弄一串算珠:“即便你们每人只耗掉一层,这数目也远不及后面排着的二十余位‘情圣’。按车轮战来算,我似乎确实耗不过诸位。”

她甚至吝于给此人一个正眼,也无意浪费口舌询问名讳,径直转身,小心翼翼地将妹妹安放在决斗医师的床榻上。

赫莉安抛出的问题,她终将用行动去寻找答案。然而眼前这群乌合之众?此刻的她有权不屑一顾。

少女手腕轻垂,其下的砖石便为她化作一汪池水;她微微勾起指尖,池水就驯服的逆流而上,谦卑地亲吻起这位烛人公主的指尖;五指轻柔地合拢,那澄澈的水流就顷刻凝固,仅为更久地停于她手。

仿佛舞者揭下面纱,层层蜡屑从凝蜡上轻轻剥落,漏出一柄洁白华美的仪仗剑——仅凭这位公主的触碰,万物便能焕然一新。

纯白长剑在手,蓝金纱裙曳地,薇洛莉娅在万众瞩目中款款走向刚玉的决斗场。娇小的船长仿佛与她心意相通,细剑适时抵住下一位对手的咽喉,为她们的婚礼再添一场胜利。深蓝的双眸与紫罗兰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仅仅一个眼神,女孩便洞悉了少女的意图,会心的笑意同时在两人唇角漾开。

“看来公主陛下需要一名骑士。”

细剑甩出银色的剑花,抖落剑尖残余的蜜蜡血液,刚玉单膝着地,像位受封的骑士般将细剑横放于身前。

“自然,”公主长剑抬起,轻碰船长左肩,“在我面对生命的威胁时,你是否愿意化身为盾,护我周全?”

“我将作为壁垒,任刀枪剑戟,岿然不动。”

长剑划出圆弧,落于右肩之上。

“在我面对他人的挑衅时,你是否愿意挺身而出,维我荣耀?”

“我将作为利刃,任潮汐涨落,剑锋如故。”

长剑再次抬起,平放于少女黑色的发丝。

“你可否成为我的骑士,伴我左右?”

金发紫瞳的公主,黑发蓝眸的骑士,于这众目睽睽之下,婚姻羁绊之上,又立起一个崭新,“虚伪”的誓言。无论是现在、过去,抑或未来,或许都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把它当真,可烛人千年积攒的律法惯性,却会将它奉为圭臬,纳入到自己庞大的系统当中。

刚玉会觉得好笑么?薇洛莉亚没法确认,她只能看见对方头顶的发旋,闻到她那沉默的雪松芬芳。

“在所不辞。”船长答道。

刚玉起身,两位即将成婚的少女各自转向虎视眈眈的挑战者们。

“我要求采用代理决斗,”薇洛莉娅朗声宣告,“刚玉将作为我的骑士加入麾下,与阁下的队伍交替对决。”

“我以骑士身份加入公主殿下的决斗,”刚玉声音清冷,字字清晰,“依照律法,我必须推迟与各位的决斗,待领主之战结束,我自会回应诸位的挑战。”

烛人千年权谋之舞,早已让律法极度偏袒领主的权柄。骑士响应领主召唤的优先级,此刻成了压倒一切的利器,足以凌驾于王族婚礼那“不可拒绝”的决斗之上。

更有趣的是,从律法的字面逻辑推演:当刚玉作为骑士参与薇洛莉娅的决斗落败时,薇洛莉娅同样可以挡在她身前,由祭司乔尔完成赦免仪式。如此一来,先前被推迟的所有决斗,都将随之烟消云散。

随后,二人便可在代理决斗的模式下轮番出战,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而赫莉安与拉瑞亚,已是这群临时拼凑的烛人贵族中最强的对手。这意味着,只要得到片刻休整,刚玉与薇洛莉娅几乎不可能落败。

胜利的天平,终于开始倾向了两位少女。

就在薇洛莉娅与刚玉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准备迎接代理决斗模式带来的喘息与胜利时,一个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穿透了会堂内尚未完全平息的喧嚣。

“十分精彩。公主殿下的急智与刚玉船长的勇武,令人叹为观止。”

赤天鸣缓缓放下了手中那只盛着温和稀粥的瓷碗,最后一次揉了揉自己因胃病发疼的腹部。他站起身,瘦削的身形和朴素的黑色衬衫,在满堂华服中反而显得卓尔不群。他红色的眼瞳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计量,只剩下一种万物皆成定局的悲悯平静,这种眼神只属于在纷争之前料明先机的善谋者。

他并未走向决斗场中心,而是从容地踱到了乔尔祭司所在的圣坛前,步履如眼镜蛇一般无声。

他鲜红的目光扫过薇洛莉娅、刚玉,以及她们身后那一排面色各异的挑战者。

“然而,”他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作为彩窗城的城主,这片土地名义上的守护者与秩序的维护者,我不得不对刚刚发生在此地的一项‘神圣仪式’提出些许疑问。”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薇洛莉娅和刚玉身上,红瞳深处闪过一丝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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