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圣女的责任,米娅受洗的那天,还不太明白诺拉修女的意思,那时她只是以为自己只需要做好圣女该做的祷告和布施就好,可当她真正作为圣女,前往远方,前往瓦提坎以外的区域,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些贫民窟,她才知道圣女在人们的心里意味着什么,以及...圣女在贝尔这个国家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象征。

在受洗后的那段时间里,她一开始就只是做着稀松平常的祷告工作,偶尔布施也只是在瓦提坎城里,直到三年后的一天,那个许久不见的男孩子——准确来说,已经是个男人的莱茵,以勇者的身份来到教堂,敲响了她的圣女静修室。

莱茵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脱离了修道院的抚养,他作为勇者,在世界各地奔波的里程甚至远远超过了一些商人,他的身躯变得更加结实,他的腰背更加挺拔,唯有他风尘仆仆的头发乱成了一团,他披着一身灰色的风袍,腰间挂着剑,铁灰色眼睛扫了她一眼,便看向了别处。

米娅感觉到他变了,变得更加沉默了,他的眼里不再有儿时那般纯真的光泽,他整个人都灰沉沉的,就像是他披在身上的那件灰袍,他小心地接过圣女递来的水杯,抿了一口,瞥了眼一旁的天鹅绒沙发,接着又挪开视线,他仿佛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坐哪里。

米娅倒是不见外,还是像儿时那样,拉着他,把他按到沙发上坐着,自己也坐在他旁边,问他:“最近还好吗?”

莱茵嗯了一声,说:“很好。”

米娅说:“可你看起来很累。”

莱茵盯着手里的杯子,说:“是有一点,但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

米娅忽然想起那天诺拉修女说的话。当上圣女的三年来,她对于圣女工作的新鲜感越来越弱,她渐渐觉得麻木,渐渐觉得自己的存在可有可无,如果只是每天闭着眼,在神像面前默默祈祷,似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代替她的工作,说的更加严重一点,她感觉自己虽然还活着,却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她忽然对莱茵产生了更多的好奇,问他:

“勇者在外面游历,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没有。”莱茵回答的很干脆。

米娅凑近了一些,她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掩着鼻子说:“你几天没洗澡了?”

莱茵愣了愣,身子稍微远离了一些:“记不清了。”

米娅掩着鼻子靠了过去,继续问:“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莱茵:“忘了。”

米娅:“那为什么不洗澡呢?”

莱茵:“没有那个条件,那边的人很苦,那边是沙漠,魔物吃掉了很多仙人掌,还有沙漠里的骆驼,那边的人饿死了很多,渴死了很多,被杀死的也很多。”

米娅沉默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关注洗澡这种小事。

莱茵的眼里流转着铁灰色的光,他平静地说:“沙漠里都是尸体,遍地的尸体,每个村子,每个部落里,都是尸体,有的人在亲吻死去亲人的嘴,有的人连嘴唇都没有了,秃鹫站在尸体上,把他们的脸啃的稀烂。”

米娅:“...”

莱茵:“我想救他们,可我做不到,我以为我没法活着回来,可我回来了,那些人把食物和水给我了,让我别死在那种地方。”

沉重在静修室里蔓延,莱茵的眼眶有些红红的,可他始终面无表情,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忽然用沾满泥土的手捂着脸:“我想救他们,可我做不到。”

米娅忽然抱住了他,他的头埋在米娅的胸前,他闻到一股花香。他忽然觉得自己回来以后先来找米娅是对的,可他想到自己身上又脏又臭,便把米娅推开,那花香扑到他的鼻子里,那圣女袍像是一条柔软的被子,把他包裹起来,他动了动,感受到米娅正在用很大的力气抱着他,不让他跑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圣女的好意,在米娅的怀里停了很久...

“圣女大人,我身上很脏...”莱茵最后还是说。

“没关系,”米娅轻轻说,“这也是圣女的责任。”

莱茵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他从未感觉米娅如此耀眼。米娅对他笑了笑:“我陪你去吧,和你一起,我们一起。”

莱茵顿住了,他没料到米娅会草率地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米娅趁机按住他的嘴唇,抢先说:

“不许拒绝。”

“...”

莱茵觉得自己似乎亏欠了她,但他看着米娅那蓝色的眼睛,便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个星期后,米娅就收拾好东西,和莱茵一起出发了。临走前,莉娜意味深长地掩嘴为他们送行,米娅让这个跳脱的姐妹别多想,对她说:圣女院的事务,还有祷告的工作交给你了。

莉娜忽然问她:“那...有关赎罪券的法案会议怎么办,这次还需要保持中立,拖时间吗?”

“不需要,这次直接否决就好。”米娅说。

莉娜给米娅行了个礼:“遵命,圣女大人。”

米娅和莱茵走过了许多地方,富饶的地方,贫穷的地方,不上不下的地方,他们游历的路线绕成了一个圈,同一个地点,也许会在几个月之后还会再来一次,有了她的帮助,勇者再没见到过尸横遍野的景象了,尽管米娅并不懂医术,可她的治愈魔法强出了勇者一大截,原本那些在魔物手里受了重伤,本该死去的人,在圣女的神力下也恢复了过来,那是勇者最平静的游历时光,他不再像那天那样,需要在圣女的怀里疗伤,而是默默做好自己的事,他知道,自己的背后有米娅。

米娅同时也享受这段日子,尽管跟着勇者会很累,有时候为了照料人们,她不得不几天不睡觉,可最后的结果总是好的,人们会依依不舍地把他们送出村子,有的镇上,领主会为他们举办一场庆祝典礼,很多地方都流转着勇者和圣女的故事,那些故事在吟游诗人的添油加醋下,变得又离谱又好笑,勇者不会笑,米娅倒是爱去买些册子,念给勇者听,可直到有一天,一位吟游诗人找上他们,对他们说:“我的赎罪券不见了,那可是花了好多钱买来的。”

米娅果然从书里翻出了一张赎罪券,她把赎罪券还给了吟游诗人,那个诗人如获至宝地走了,米娅若有所思,在后来的日子里,她逐渐将注意力放到当地的教堂上,她发现,有的地方的教堂用上了更好的木料,装饰也越来越华丽,人们对于教堂的信仰变得越来越狂热,在那时,她第一次听说了南方新教,也是第一次看见了新教与中央教廷的冲突——有个叫做马丁路德的牧师,在当地的教堂门口贴上了九十五条论纲,然后就被中央教廷开除了教籍,她听说那个男人去了南方,之后再也没有了消息,再然后,她看见许多居民倾家荡产,只为了那一张骗人的纸。

...

圣座会议厅内,米娅看着手里的赎罪券,瞥了一眼圆桌上的各位大人,其中不乏王室的成员,各地的主教,还有坐在对面的教皇——弗格斯。

今天的议题是赎罪券的合法化,在贝尔这个君权神授的国家,一项法案的通过需要三方的同意,一是圣座,二是王室,三是圣女院。圣女米娅,就是圣女院的代表者。

全场的目光聚焦到她的身上,静静等着她发话,等着这个拒绝了三次法案通过的女人,空气安静地可怕,教皇弗格斯的眼睛像是一头贪婪的狼,默默地盯着她。

想必这个女人还是会拒绝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可这次,米娅却做出了极其出格的行为,她直截了当地和教皇弗格斯对上视线,晃了晃手里的赎罪券,说:“如果教皇大人愿意用和手中的红宝石权杖,还有那套华贵的金丝红袍等量的金币来换我这枚赎罪券,我就立刻同意法案通过。”

弗格斯愣住了,没有说话。主教和王室成员们屏住了呼吸,阶梯席位上旁听的神官和修女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米娅轻蔑地笑了笑,又晃了晃赎罪券,轻佻地说:“怎么样,价格很实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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