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畔的街道湿滑不堪,车流人潮交织,白色的水汽在路灯下蒸腾。菲涅屠龙的壮举显然鼓舞了高卢人,曾经仓皇逃离的人们如今大多已返回城市。
下班的白领们聚集在街边小吃摊前,耐心等待热腾腾的食物,而被堵在路上的司机则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喧嚣声此起彼伏。
这里是巴黎西最古老的城区,繁华中带着岁月的痕迹。狭窄的街道与斑驳的建筑与现代商业街仅一街之隔,仿佛中世纪与现代在此交汇。
河岸边自古便是巴黎西的浪漫圣地,随处可见十指相扣的年轻情侣。人潮带来了商机,骑着三轮车的小贩最先嗅到机会,沿河摆摊售卖热气腾腾的小吃,随后小酒馆和餐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点亮了夜晚的河岸。
克莱尔漫步在沙堤上,墨绿色的高领羊绒衫搭配黑色百褶裙,一顶过大的棒球帽为她增添几分俏皮。这身爱丽丝为她挑选的装扮吸引了不少目光,而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含着棒棒糖,眼神有些游离。
她停下脚步,凝望塞纳河上漂浮的点点河灯。河面上的灯火摇曳,与南特港的景象有些相似,巴黎西也有放灯祭奠逝者的传统。
黑衣的军人们在河边小心翼翼地放置河灯,克莱尔认出他们是菲涅麾下的百花骑士团。
那些平日里冷峻的骑士们,此刻动作轻柔,不少人眼中泛着泪光。鲁昂战役带走了太多同伴,九位蒸汽骑士永远留在了那座白垩之城,其中就有菲涅的副官让叶。
克莱尔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她依稀记得小时候,菲涅身边有个银发的大姐姐,对那时还是个小屁孩的她总是很温柔,经常来偏殿陪自己玩。
“他们放这些小船,是为了祈福吗?”
克莱尔转过身,看到爱丽丝双手环胸,歪着头,嘴里同样叼着一根棒棒糖,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今晚的爱丽丝穿着一条轻盈的黑色连衣裙,露肩露背露锁骨,好像别人过的是秋天,而她过的是夏天。
“加洛林的说法是,把想对逝去亲友说的话写在河灯上,灯漂得越远,你的话就越有可能被听到。”克莱尔解释道,目光重新投向河面。
河灯在水面上起伏,宛如生者对逝者的思念,摇曳不定。
“你有想悼念的人吗?要不要我给你买盏河灯?”
克莱尔摇摇头,眼神黯淡。作为吸血鬼的她,觉得自己早已失去了悼念让叶的资格。
一阵冷风吹过,河面波涛涌动,河灯被浪花打翻了不少。沙堤上的人们纷纷起身,叹息声此起彼伏。
为了拓展生意,巴黎西的商贩们在河岸边搭建了浮台,用粗重的铁链固定在岸边。塞纳河很少涨潮,微风细浪中,这些浮台鲜少晃动。
爱丽丝显然是小吃街的常客,熟门熟路地领着克莱尔登上一座浮台,挑了个靠边的座位坐下,俯瞰着河面的灯火与夜色。
没过多久,她端着一大盘小吃回来,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香脆的可丽饼、奶香浓郁的焗蜗牛、滋滋作响的烤肉串一应俱全。她脚边还搁着一箱冰啤酒,叮当作响。
爱丽丝从店家那边要来几个玻璃杯,摆成整齐的方阵,挨个儿斟满琥珀色的酒液。
她举起一杯,笑容满面地开口:“昨日我们并肩作战,豪情万丈;今日星光璀璨,共聚一堂;明日征途漫漫……”
爱丽丝的的祝酒辞还没结束,克莱尔就已自顾自地端起一杯啤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其实克莱尔的酒量不差,只是她向来不愿与泛泛之辈推杯换盏。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水面上,小贩划着木舟,兜售着河灯。那些灯盏随波荡漾,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莲花,在夜色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不知是状态不佳,还是心事重重,克莱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沉默让一旁无人搭理的爱丽丝略感尴尬。
不过,克莱尔安静的样子倒有几分惹人怜爱。她静静地坐在那儿,啃着可丽饼,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
爱丽丝暗自想,若这小丫头真是自己的女儿,怕也是个省心的孩子。
她笑了笑,拿起刀将一块香喷喷的鸡排切成小块,丢在克莱尔的盘子里。
克莱尔的思绪早已飘远,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克莉丝王说过的话。
克莉丝描述的世界真相,既瑰丽如梦,又透着令人战栗的恐怖,可她却无法完全参透其中深意。更让她不安的是,克莉丝提到维妲如今是她的敌人——那位当世无敌水神,才是眼下最迫切的威胁。
她忍不住抬头打量起爱丽丝。这位克莉丝的旧友,是否也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
克莱尔的目光带着探究,直直地落在爱丽丝身上。 爱丽丝没料到克莱尔会突然如此专注地盯着自己,脸颊微微一热,却也不甘示弱,她迎上克莱尔的目光,没有半分退让。
两人沉默地对视,像是两名剑客狭路相逢,刀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片刻后,爱丽丝率先打破僵局,举起酒杯递到克莱尔面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克莱尔迟疑了一瞬,也举起杯子,轻轻一碰。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响起,两人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起一阵微醺的暖意。
“心情好一些了吧?姐姐我这儿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爱丽丝翘着腿,语气轻快,试图打破这有些沉重的气氛。
克莱尔轻轻放下酒杯,她的目光仍停留在河面上:“先说好的吧。”
爱丽丝挑了挑眉,习惯了克莱尔的冷淡,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好消息是,你的菲涅姐姐恢复得比你还好,前天就已经脱离了危险。她杀死古龙的事迹传遍了高卢平原,彻底让加洛林倒向了帝国。罗贝尔昨天亲自带着外务部的官员去慰问她,还草拟了加洛林重新向帝都效忠的协议。”
克莱尔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眼神终于从河面上移开,掠过一丝柔和的光芒,显然对菲涅痊愈的消息感到欣慰。
然而,当爱丽丝提到政治局势时,她的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向了远处的水面,仿佛那些复杂的权力博弈与她无关。
她轻轻抿了抿唇,低声问:“坏消息呢?”
爱丽丝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了几分:“坏消息是,联合王国向帝国宣战了。西比尔说……”
“宣战?!”克莱尔猛地打断了她的话,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酒杯里的啤酒晃荡出一圈涟漪。
她瞪大了眼睛:“维妲居然为了我挑起了战争?”
爱丽丝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她身体前倾,皱着眉问道:“哈?你咋知道维妲是为了抓你才宣战的?”
“克莉丝跟我说的。”克莱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一丝不对。
爱丽丝的表情瞬间变了。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庞,此刻却冷了下来,眉宇间透出一股少见的严肃。
“谁?”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克莱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爱丽丝还不知道她与克莉丝的关系,而她知道克莉丝对于这位剑圣小姐而言有多么重要。
她咬了咬唇,试图补救:“哎,你听我解释!”
爱丽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克莱尔,那双平日里灵动的眼睛此刻藏着深不可测的情绪。
克莱尔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她开始娓娓道来,讲述克莉丝的假死、她在与女妖之王和弥瑞尔的战斗中赋予自己克敌的力量,以及这个世界的真相。
爱丽丝静静地听着,脸上的严肃逐渐被一种柔和的情绪取代。她的眼角不知何时湿润了,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悲伤,而是对故人深切的眷恋。
“太好了......太好了......”爱丽丝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
她终于明白,原来克莉丝死前总是念叨着的“不想消失”并不是畏惧死亡,而是不想让这个世界、以及火蔷薇军的同伴们因自己而消失。
她的克莉丝从未变过。
爱丽丝的泪水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流下。她抬起手臂,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试图掩饰自己的脆弱。克莱尔看着她这副模样,默默一杯啤酒推到她面前。
爱丽丝抬头看了她一眼,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精似乎让她稍微平复了情绪,她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克莱尔被她突如其来的认真弄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泛红,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开,落在桌面上。“没事,我们现在是……伙伴嘛。”
爱丽丝扑哧一笑,她伸手揉了揉克莱尔的头发,把那头柔顺的黑发弄得乱糟糟的。
克莱尔皱眉,拍开她的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连忙低头整理自己的刘海,嘴里嘀咕着:“别老把我当小孩!”
露台上的气氛缓和了几分,远处传来的水声和酒馆里低语的喧嚣交织在一起。
爱丽丝收敛了笑容,语气重新严肃起来:“既然如此,维妲那家伙想抓你就有充分的理由了。为了克莉丝,她必定会不遗余力地追捕你。不过也别太担心,好在你姐把加洛林纳回了帝国版图,维妲因为血誓不能踏入帝国领土,我们暂时还算安全。”
克莱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迷茫:“那还正好,我在巴黎还有要做的事情。”
“什么事?”爱丽丝歪着头,一缕金发垂落在脸颊旁。
“调查一下拜龙教。”
“你要查陌客?那家伙死得不能再死了。”爱丽丝撇撇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克莱尔摇了摇头:“克莉丝说她是利用辰王的力量躲了起来,但我没问到她是怎么做到的。如今这世上称得上了解辰王的组织只有拜龙教了,恰好蚁巢还是他们的一个重要据点,我想那里或许会有我需要的信息。”
“那看来我当年偷走格拉墨还歪打正着了,”爱丽丝得意地晃了晃手指,“不然天知道维妲能做出什么事来。”
克莱尔忽然凝视着爱丽丝的眼睛:“等等,你不也是拜龙教的人吗?”
爱丽丝苦笑着摊开手:“很遗憾,我对于拜龙教而言只是个很能打的雇佣兵兼杀手,没参与过他们的那些仪式,我挂名龙祭祀只是为了多拿些工钱。”
“真是可惜。”克莱尔懊恼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了下来。
“哎呀,别不开心呀,”爱丽丝突然凑近,近到克莱尔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我多少是个龙祭祀,带你去一趟他们老巢不算个事。你这个忙,我帮定了!”
爱丽丝将最后一瓶啤酒均匀倾入两只玻璃杯,她与克莱尔的指尖在杯柄处不经意相触。
水晶杯沿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们默契地碰杯,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