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斗凉介坐在卡座里，看着对面那个正将第二盘炸薯条送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的空门奏，愈发感觉自己大概是疯了。

翘掉了下午第一节的体育课，被这个不良少女半强迫地带到这种地方，听她发布那些堪比黑心企业压榨员工般的无理要求，而自己居然就这么屈服了。

不，不是屈服。这是战略性撤退。是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校园和平，所做出的必要牺牲。

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事实却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软弱。

空门奏似乎对他内心的挣扎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翘起二郎腿，本来就很短的裙摆微微上移，露出大腿根部若隐若现的肌肤，线条流畅，小麦色的皮肤在此刻显得有点色气。

她干掉那根薯条，又伸手去拿下一根。

不过这家伙这么能吃吗，而且吃东西的动作好像仓鼠啊……

“说起来……空门。”

“干嘛？”

空门奏正拿起杯子，将最后一点冰可乐吸得咕噜作响，闻言抬起头，挑了挑眉：“想反悔了？晚了。”

既然事实既定，自己变成了她的同伙，那么满足一下小小的好奇心也没问题吧？

悠斗凉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为什么会喜欢桐生前辈？”

这个问题让空门奏愣住了。她脸上的不耐烦稍微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别扭的表情。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那头金棕色的卷发。

“哈？！关你什么事！”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但语气里的底气似乎稍微弱了一点：“老娘喜欢谁是我的自由！要你管！”

“不关我事。”

悠斗凉介立刻摇头：“我就是有点好奇。毕竟，说实话，桐生前辈看起来和你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他是那种优等生、学生会、别人家的孩子……总之就是很正经的类型。”

而你，空门奏，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不良少女，打架、翘课、顶撞老师……

一个冷静自持、品学兼优的学生会前辈，一个嚣张跋扈、唯我独尊的不良少女。这两人怎么看都不搭。

“那又怎么样？”空门奏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对他的说法很不满，“谁规定了不同世界的人就不能……那个……互相吸引了？”

她的脸颊似乎……有点红？是错觉吗？

“而且！你不懂！那家伙……桐生莲才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正经！”

“哦？”

悠斗凉介挑了挑眉，表示怀疑。桐生前辈在他印象里，就是个儒雅冷静、甚至有点佛系的形象。

“哼，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空门奏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有些含糊地说道：“总之……他……很特别！跟学校里其他那些只会死读书或者打篮球的笨蛋不一样！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而且很……嗯……很厉害！”

厉害？是指打架吗？不像啊。

“而且……有一次……”

空门奏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眼神飘向别处。

“……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

她猛地打断了自己的话，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不耐烦的表情。

“总之！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只要乖乖做好你的情报员就行了！”

“是是是，遵命，长官。”他

悠斗凉介敷衍地回答。

虽然她什么都没具体说，但从她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不同以往的、带着点柔和甚至可以说是憧憬的表情来看她对桐生前辈的感情，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肤浅。

难道桐生前辈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够吸引到空门奏这种类型的一面？

温和的学生会前辈，背地里是会往别人手里弹烟灰的帮派大哥？

无法想象！

悠斗凉介很好奇，但他也知道，再问下去，空门奏绝对会炸毛。

“真的……”

半晌，就在悠斗凉介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时，或许是早就想和别人分享这件事，或许是觉得悠斗凉介是同伴可以说，空门奏突然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那家伙……跟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

“嗯。”

空门奏拿起一根已经有些软掉的薯条，无意识地在番茄酱里戳着：“学校里那些受欢迎的家伙，要么就是像你朋友中那样，看起来阳光开朗，其实脑子里全是女生和大腿的蠢货；要么就是装模作样，自以为是的优等生；再不然就是只知道打架耍帅的笨蛋……”

她用一种极其不屑的语气，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们批判了个遍。

“但是，桐生莲不一样。”她再次提到那个名字时，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连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柔和。

“那家伙虽然也是学生会的，看起来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但……怎么说呢……他不怕我。”

“不怕你？”

“对，去年有一次，我和别的学校的几个混蛋在商业街那边起了点冲突……”

“……对方人多，我稍微吃了点亏。结果正好被路过的桐生莲看到了。”

“然后呢？他帮你报警了？还是叫老师了？”悠斗凉介猜测。这似乎都是学生会干部会做的事情。

“都不是。”空门奏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复杂，“他只是很平静地走了过来，问我‘需要帮助吗？’。”

“哈？”

“那些家伙看到他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还戴着学生会的臂章，大概是有点忌惮吧，就没再纠缠，骂骂咧咧地走了。然后……你猜那家伙跟我说了什么？”

“那……说了让你以后别打架了？”

“他说……”

空门奏模仿着桐生莲那种平静的语气，“‘下次打架，记得找个监控拍不到的地方，还有，下手利落点，别留证据。’说完就走了。”

“哈？”

这真的是那个看起来温和正直的桐生前辈会说的话吗？！这听起来根本就像是更高级的不良教唆犯啊！

“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这家伙，有点意思。不像其他人那么虚伪，也不像那些蠢货那么怕事。他好像能看透很多东西，但又懒得去管。这种感觉……挺少见的。”

她停顿了一下，又拿起一根薯条，像是总结陈词般说道：“总之，我觉得他挺特别的。所以就想试试看。”

试试看……

悠斗凉介看着空门奏脸上那种混杂着好胜心、好奇心，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憧憬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稍微理解了一点点。

虽然他依旧觉得空门奏追求桐生前辈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麻烦和不可能，但至少，她的理由，并不像他最初想象的那么肤浅。不是单纯因为外貌或者“学生会”的头衔，而是被某种更深层次的、独特的特质所吸引。

人类的情感，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以理解的东西。

当然，理解归理解，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掺和进去。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要去追一个对你根本没意思的学长？”

他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谁说他对我没意思了？！”

空门奏立刻反驳，仿佛被踩到了痛处：“他只是比较迟钝！或者……比较害羞！对！肯定是这样！只要我再努力一点，他肯定会……”

听到她那自我安慰和强行打气的话语，悠斗凉介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和陷入恋爱幻想中的女人讲道理，是愚蠢的。和陷入单相思幻想中的空门奏讲道理，更是自寻死路。

“好吧，祝你成功。”他毫无诚意地说。

“哼，那是当然的！”

空门奏似乎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自信，或者说，是强行恢复了自信。她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指甲上有淡红色的指甲油，她似乎在给谁发消息。

“好了，”放下手机，空门奏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差不多该叫她们过来了。”

“她们？”

“我的伙伴啊。”空门奏理所当然地说：“总不能让你这个外人单独掌握所有军情吧？得让她们也认识认识你这个新加入的‘重要成员’。”

悠斗凉介感觉自己又开始不舒服了。

没过几分钟。

两个同样对制服做了改造，领结松垮的女生走进了家庭餐厅。她们径直朝着悠斗凉介他们这个卡座走来。

悠斗凉介立刻认出了她们。正是之前在教室里一直跟在空门奏身边的两个女生，吵闹的根源，不良团体的核心成员。

走在前面那个，留着一头染成亚麻棕色的、打理得很精致的长直发，化着有淡淡的辣妹妆，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不好惹的气场。

立花苍羽，悠斗凉介对她印象很深，在清里白河转来的时候就是她在和空门奏议论、诋毁，是个性格很强势的女生。

跟在她后面那个，则留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长相其实挺清秀的，但没什么表情，眼神有点飘忽，冷淡系，好像叫相川亚子，给人的感觉……像是没什么主见，总是跟在空门奏和立花苍羽后面的“应声虫”。

“奏！你在这里干嘛呢？打电话也不接，发LINE也不回！”

立花苍羽一走近，就有些不满地抱怨道，声音清脆但带着点冲：“还以为你被老师抓走了呢！”

“就是啊，奏，我们找了你半天。”相川亚子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声音倒是没什么起伏。

“哦，没什么，处理了点‘小事’。”

挥了挥手，空门奏朝着悠斗凉介的方向扬起下巴，语气随意：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悠斗凉介，我们班的。从今天起，就是我们的‘新伙伴’了。”

“哈？！”

立花苍羽和相川亚子都愣了一下，然后将充满审视和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悠斗凉介。

“悠斗……凉介……？”

立花苍羽上下打量着他，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坐在后面那个总是没什么精神的家伙？是中村健太的朋友来着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嗯，就是他。”空门奏点点头。

“你好，我叫相川亚子。”相川亚子倒是稍微礼貌一点，朝着悠斗凉介点了点头，但眼神依旧有些透露着无所谓，好像只是走个流程而已的样子。

“请多指教。”悠斗凉介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他能感觉到这两道目光带来的压力。特别是立花苍羽，眼神简直像是在评估一件没有价值的物品。

“喂，奏，到底怎么回事啊？”

立花苍羽直接坐到了空门奏旁边的位置，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怎么会和这家伙混在一起，还说什么新伙伴？”

相川亚子也跟着坐了下来。

“这个嘛……是秘密。总之，以后他会和我们一起行动。你们俩对他‘客气’一点，知道吗？”

她最后那句话，明显带着警告的意味。

立花苍羽撇了撇嘴，但看了看空门奏，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相川亚子依旧是一副状况外的表情，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别板着脸了，”空门奏又拿起一根薯条，递给立花苍羽：“尝尝？刚炸出来的，还不错。”

立花苍羽这才表情稍缓，接过薯条吃了起来。相川亚子也跟着拿了一根。

卡座里的气氛，因为这两个新成员的加入，瞬间变得更加微妙和拥挤了。

这几个人他根本一点都不熟悉，双方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坐在这里，悠斗凉介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

“说起来，”

立花苍羽一边吃着薯条，一边又将目光转向悠斗凉介，带着点挑衅的意味，“悠斗同学……是吧？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精神啊。昨天没睡好？”

“嗯，有点。”悠斗凉介敷衍道。

“是吗？”

立花苍羽笑了笑，但眼神里没什么笑意，“我看……不止是没睡好吧？我们学校好歹也是升学高中，注意点形象嘛，好~学~生~”

戳了戳悠斗凉介的胸口，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啧，这家伙……看起来就让人不爽。奏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长得也就一般般嘛……虽然……仔细看看好像……轮廓还行？要是好好打理一下……不不不！我在想什么！]

听到她那尖锐又带着点莫名其妙自我矛盾的心声，悠斗凉介眼皮跳了跳。

长相中上，身高较高，但头发确实因为懒得打理而显得有些乱糟糟，加上总是没什么干劲、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整体给人的印象大概就是“虽然素材不错但完全没有打磨的、无精打采的家伙”吧。

这是他自己根据镜子和偶尔听到的别人的心声得出的客观评价。

但是被立花苍羽这么直白地指出来，还是有点不爽，但也懒得反驳。

“关你什么事。”

“哈？你这家伙什么态度？！”

立花苍羽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怼回来，立刻提高了音量。

“好了好了，苍羽，”空门奏及时制止了她：“别吓到我们的新伙伴。他以后可是有大用处的。”

看来在攻略桐生莲的期间，空门奏都会庇护自己。

“切。”立花苍羽不爽地扭过头。

“悠斗同学别在意，苍羽她就是说话比较直。”旁边的相川亚子小声地、试图打圆场地说道。

悠斗凉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似乎是这个小团体里的润滑剂。

不良少女的话题除了学习什么都有。

接下来的时间，就变成了空门奏、立花苍羽和相川亚子三人的闲聊时间。

她们聊着最近流行的衣服、新出的化妆品、哪个明星的八卦、以及对班级里其他女生的评价，尤其是对新来的清里白河、和高桥亚里沙她们那个现充团体，充满了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复杂情绪。

悠斗凉介是局外人一样，默默地喝着可乐，偶尔在她们问到他的时候，通常是空门奏为了强调他的“伙伴”身份而故意把话题引到他身上时，才敷衍地应付两句。

他发现，这个三人小团体，其实内部关系也挺有意思的。

空门奏是绝对的核心和领导者，立花苍羽像是她的副手和打手，性格冲动强势，但对空门奏很信服。而相川亚子则更像是黏合剂和背景板，大部分时间都在附和，偶尔会说句软话缓和气氛。

真是复杂又无聊的高中女生人际关系。

就在悠斗凉介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并且开始认真思考体育课的点名会不会影响学分的时候，空门奏终于结束了她们的闲聊。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撤了。”空门奏看了看手机：“下午有课，晚上还有约呢。”

她站起身，苍羽和亚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喂，悠斗，”

空门奏走到他面前，戳了戳他：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明天！放学后！还是这里！我要听到关于桐生前辈的、有价值的情报！至少三条！听到了没有？”

[哼！这家伙看起来不太靠谱……必须好好敲打一下！要是敢敷衍我……]

“……知道了。”悠斗凉介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压力，疲惫的点头。

对了，为了方便以后执行任务……”

空门奏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悠斗凉介，“我们互相加一下LINE吧。”

又来？

悠斗凉介认命地拿出手机。

于是，在空门奏的监督下，他不仅和空门奏交换了LINE，还被迫加上了立花苍羽和相川亚子的LINE。

手机通讯录里，一下子多了三个不良少女的联系方式。感觉就像是在自己的安全区里埋了三颗定时炸弹。

在添加相川亚子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

[啊……加上了……悠斗同学……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可怕……又好像……没有奏和苍羽那么……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果然是没什么主见的类型。

“好了！”空门奏满意地收起手机。

“我们也加了LINE，以后有什么紧急情况，或者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要立刻在群里汇报！24小时待命！明白吗？”

还24小时待命？你以为我是你的私人侦探吗！

“……好。”

“很好。”

空门奏很满意他的配合，然后带着她的两个朋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家庭餐厅。

悠斗凉介一个人坐在卡座里，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拿起那杯已经完全不冰的可乐，一饮而尽。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距离下午课程结束，还有漫长的两个多小时。

翘掉的体育课，看来是躲不过本田老师的一顿说教了。

真是祸不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