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宝玉倚在绣枕上,手中摩挲着仅剩的碎玉。窗外更漏声声,烛火摇曳间,她眼皮渐沉,恍惚堕入云雾之中。

再睁眼时,已立于太虚幻境。太虚幻境的琉璃地砖泛着冷光,警幻仙子素衣飘举,手中金册无风自动:“痴儿,你既求重来,可敢再看这命册?”

宝玉伏地而拜,裙裾逶迤如莲:“求仙子垂怜,示我今生因果。”

警幻仙子于是广袖轻挥,金册凌空展开,十二幅水墨仕女图次第浮现,却见画中人多作男儿装扮。判词金字流转,与前世截然不同——

首幅画中的少年一袭青衫立于乡野草庐前,赫然是林待玉。

他的判词浮现:

“绛珠仙草谪凡尘,公子多情幻此身。

空对翰林千卷策,青灯古佛了尘痴。”

宝玉指尖发颤,判词上的墨迹仿佛化作血泪,在她眼前晕染开来。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恍惚间又见潇湘馆内,黛玉焚稿时那决绝的背影——素手将诗稿一页页投入火盆,火光照亮她苍白的面容,眼中却无泪可流,只剩一片死寂。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那日在桃花树下,黛玉轻吟此句时的凄凉语调,至今仍在耳畔回响。而今生的林待玉,那个在诗会上挥毫泼墨的清雅公子,竟也要遁入空门不成?

“前世妹妹泪尽而亡,今生哥哥竟要皈依佛门?”宝玉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视线。画中林待玉正提笔抄经,一滴泪落在“莫失莫忘”四字上。那字迹清瘦挺拔,却透着说不尽的孤寂。

记忆中的画面纷至沓来:黛玉葬花时单薄的背影,黛玉夜读时专注的侧颜,黛玉赌气时微蹙的眉头...每一个画面都让宝玉心如刀绞。而今生的林待玉,虽为男儿身,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孤高清雅,宁可独伴青灯,也不愿沾染尘世浊气。

忽然,宝玉含泪轻笑,那笑声中却带着几分释然:“也好……不必再为功名所累,倒合了他‘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心性。更何况,于苦修中参悟道理,怎样也好过为一个呆子发痴呀……” 她想起昨日在园中偶遇林待玉,见他独坐梅树下抚琴,琴声清冷如冰,眉宇间一派超然。

“只是……”她轻抚画中人的面庞,“这一世,我定要让你知道,有人真心懂你。”

“我不要你再说什么‘无立足境,是方干净',我要你知道,这世间终有人知你、懂你、惜你……”

画中的林待玉似有所感,突然抬头望向虚空,那双如秋水般明澈的眼睛,竟与宝玉隔空对视。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在经卷上晕开成一朵小小的墨花。宝玉怔怔地看着,忽然明白:原来无论是黛玉还是待玉,那份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性子从未改变,变的只是她这个看客的心境罢了。

金册翻动,第二幅现出薛宝琮紫袍玉带的模样。

判词流转,却是:

“雪洞冷香彻骨寒,蘅芜君子弃金鞍。

紫袍不掩济世志,留得清明照玉坛。”

画中薛宝琮立于朝堂,腰间玉佩换作青玉笏板。宝玉一时恍惚,眼前景象与前世记忆重叠交错——宝钗端坐蘅芜苑,手捧《女则》规劝他求取功名;大婚之夜红烛高照,宝钗低垂的眉眼间藏着几许期许;最后诀别时,她攥着那方绣了一半的鸳鸯帕子,指尖发白......

“好!”宝玉突然抚掌而叹,“前世宝姐姐困于金玉良缘,今生宝琮表哥竟成治国良臣!”她细细端详画中景象:薛宝琮正在赈灾放粮,那沉稳从容的气度,与前世宝钗持家的风范何其相似。只是细看之下,今生的薛宝琮眉宇间少了那份刻意为之的端庄,眼角眉梢多了几分真性情,他终于也不用强作贤良淑德之态。

宝玉素来厌恶功名利禄,少年时见那些为官者,只觉得都是些禄蠹。但历经一世浮沉,她已懂得分辨:欺压百姓、一味谄媚的官员是“土石”,如贾雨村之流;而像薛宝琮这般真心为民的君子,便是石中之“玉”;更有岳飞那样的豪杰,虽无玉石温润之美,却如奇峰怪石,自有一番铮铮铁骨。

这般想着,宝玉心中豁然开朗。见前世的“宝钗”,今日的“宝琮”,能不忘初心,救济一方,又叫她如何不喜了?画中薛宝琮正俯身搀扶一位老妪,那温柔细致的神态,让宝玉想起前世宝钗为邢岫烟添衣时的模样。原来济世安民与温柔体贴,本就可以并存。

忽然,画中人似有所感,回首望来。那目光如电,直刺宝玉心底。她心头一颤,前世辜负宝钗的愧疚如潮水般涌来——那年他执意出家,宝钗挺着孕相追到山门,却只换来他一句“你放心”。如今想来,那三个字何其残忍。

那画中人眸中似有未尽之言,令宝玉那前世辜负宝钗的愧疚涌上心头。她垂首掩去眼底波澜,轻声道:“这一世,我定要助你实现济世之志,不再为儿女私情所困。”

接着,金册再翻,却是男儿身的王熙凤抱着孙儿笑看账本,算盘珠上落满尘埃。

判词显现:

“机关算尽误前生,笑隐商海远纷争。

儿孙绕膝天伦乐,何必朝堂缚鲲鹏。”

只见画中一位鬓角微霜的中年男子斜倚在太师椅上,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手把手教他拨弄算盘。那男子眉目间依稀可辨前世凤姐的轮廓,只是少了那份凌厉,多了几分温和从容。

“凤姐姐……”宝玉破涕为笑。这个称呼脱口而出后又自觉好笑。画中的凤二爷身着家常锦袍,衣襟上还沾着几点糕点屑,哪里还有当年琏二奶奶的威风。小孙儿顽皮,把翡翠算珠当弹丸乱扔,他却只是宠溺地笑着,这场景让宝玉想起前世巧姐与板儿玩柚子的画面。

宝玉忽然想起前世凤姐临终时的惨状:被一卷草席拖出牢狱,昔日风光尽成云烟。而今生的凤二爷,虽不再呼风唤雨,却得了最朴实的幸福。

“这才是你该有的结局。”宝玉轻声道,“不必再算计人心,不必再强撑门面……” 前世凤姐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今生他懂得急流勇退,在商海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却见那画中的孩子忽然仰头,在凤二爷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个湿漉漉的印子。凤二爷先是一愣,继而开怀大笑,那笑声仿佛穿透画卷传来。宝玉不禁莞尔,这才是真正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啊。

然后,金册忽放异彩,贾元春蟒袍玉带立于金殿,身旁兄弟四人皆是锦衣华服。

判词灼灼:

“榴花不向宫墙栽,文曲星落状元才。

手足情深胜朱紫,天伦常聚笑颜开。”

“大哥!”宝玉几乎扑到金册前。画中元春手持状元金印,三春兄弟正在旁研墨——迎春执棋、探春握商船模型、惜春提画笔。

宝玉泪眼朦胧,想起前世元春省亲时的场景:那短暂的相聚,那强颜的欢笑,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的悲叹。而今生的元春,不必困在深宫,不必做家族的牺牲品。“再不必‘望家乡路远山高',今生你们日日都能团圆……”她哽咽道。

金册自动翻页,现出迎春在书院讲学的画面。

判词清雅:

“懦弱前尘化云烟,青山书院育英贤。

松间棋局闲敲子,明月清风伴鹤眠。”

“二哥哥!”宝玉惊喜交加。前世那个任人欺凌的二姐姐,今生竟成了书院山长!画中迎春正在讲解棋谱,眉宇间尽是自信从容。宝玉想起前世迎春出嫁时的泪眼,再看今朝风采,不由欣慰:“再没人敢叫你‘二木头'了。”

金册又翻,探春立于商船甲板,身后异国商旅络绎不绝。

判词豪迈:

“才自精明志自高,沧海万里架虹桥。

八方来朝通商路,异域风物入百家。”

“三弟弟!”宝玉拍手称快。前世被迫远嫁的三妹妹,今生竟成了开拓商路的豪杰!画中探春手持海图,正在与番邦商人交谈,那气度比前世更胜一筹。“这才是‘生于末世运偏消'的翻转!”宝玉感叹道。

金册再翻,惜春在名山古刹中挥毫作画。

判词空灵:

“勘破三春景不长,丹青妙笔绘沧桑。

名山古刹留墨宝,袈裟不掩禅心香。”

“四弟弟……”宝玉轻唤。前世那个执意出家的四妹妹,今生依然与佛门有缘,却不再是因为看破红尘,而是为了追求艺术真谛。画中惜春正在绘制壁画,眉目间尽是专注与喜悦。“真好,”宝玉微笑道,“你终于找到了真正的修行。”

金册自动翻页,画面上现出一叶扁舟随波荡漾。舟中一位红衣女子正举杯独酌,衣袂翻飞间尽显洒脱之态。细看那眉眼,不是史湘云又是谁?

判词洒脱:

“醉卧花间笑王侯,何须薄命叹飘流。

麒麟本是逍遥种,不向离恨觅归舟。”

宝玉轻声念着判词,眼前仿佛又见当年那个在芦雪庵大啖鹿肉、醉卧芍药裀的豪爽少女。只是画中的湘云已褪去稚气,眉宇间多了几分江湖儿女的英气与从容。

“云妹妹!"宝玉又惊又喜。只见画中湘云仰首饮尽杯中酒,随手将酒壶抛入江中,激起一圈涟漪。她独立船头,任江风吹乱鬓发,那洒脱不羁的神态,与前世醉吟“寒塘渡鹤影”时何其相似。

宝玉忽想起湘云前世醉卧芍药裀的娇态,再看今朝英姿,不由莞尔:“这才是‘是真名士自风流'!”画中湘云时而仗剑江湖,时而泛舟江上,那份逍遥自在,正是前世被束缚在深闺中的她最向往的生活。

最令宝玉欣慰的是,画中湘云虽独来独往,却并非孤寂一人。在某个落日晚照中,她与一位布衣书生邂逅江畔。两人对坐饮酒,谈诗论剑,相视而笑间尽是知己之意。这才是湘云该有的姻缘——不是父母之命,不是媒妁之言,而是在江湖漂泊中邂逅的真情。

“麒麟本是逍遥种……”宝玉喃喃重复着判词,看着画中湘云渐行渐远的背影,释然。真正的圆满,从来不是强求团圆,而是活出真我。湘云选择了最合适自己的路,这才是最大的福分。

金册骤然震颤,又是一人。那人一袭白衣,却是妙玉素手执银针正在施诊。

判词清冽: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杏林施妙手,青囊济人间。”

“妙卿……”宝玉怔然。画中妙玉不再是栊翠庵囚徒,而是穿梭疫区的医者,腕间佛珠与药囊相映生辉。前世妙玉嫌刘姥姥脏了杯子,今生却亲手为乞儿包扎伤口,莫非这就是这一世她悟出的,真正的“洁”吗?

也好,看来她总归是摆脱了前世那悲惨的结局,行医天下,未尝不是一种修行。

接着,是袭人、晴雯……

金册一页一页继续翻着。越看,宝玉越喜。这一世贾府众人的命运,大多都有了积极的转变。

然而,金册悄然翻至终页,墨色突然阴郁——

“重来依旧耽情孽,错把真心付流年。

绛珠已断前生债,谁为卿卿泪泫然?”

宝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判词所示,莫非是说她竟将孤独终老,比前世更为凄惨么!

“不……这不可能……”她嘶声喊道,“我既已重生,为何……”

警幻仙子冷眼旁观:“命数虽改,本性难移。你口口声声要弥补前愆,实则仍困于情障。若不斩断执念,终将重蹈覆辙。”

宝玉跪伏在地,泪落如雨:“求仙子指点迷津!”

“痴儿啊痴儿,”仙子叹息,“你只见他人命运更改,可曾想过自己为何入这判词?前世你跳出红尘,今生却深陷情网。处处以赎罪之心待人,可曾真正放下前世吗?若要破局……”

宝玉怔住了。她想起自己对待玉的刻意亲近,对宝琮的刻意疏远,对袭人的刻意补偿……原来她一直活在前世的阴影里,从未真正活在当下。

然而话音未落,一阵狂风骤起,金册哗啦啦翻动。宝玉还想追问,却见仙子身影渐淡,四周云雾翻涌——

“姑娘!姑娘醒醒!”

袭人焦急的呼唤将宝玉拉回现实。她猛地坐起,发现天色已明,自己浑身冷汗涔涔,手中仍紧攥着那枚碎玉。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袭人用帕子为她拭汗,“一直哭喊着‘不可能'……”

宝玉怔怔望着眼前人。宝玉怔怔望着眼前人。前世那个为她操碎心的袭人,那个最终嫁与蒋玉菡的袭人,今生依然守在她身边。只是这一次,命运给了她们重新来过的机会。

“袭人……”宝玉突然抓住她的手,“若我说,我们前世就相识,你信么?”

袭人手腕一颤,玉镯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她眼神飘忽:“姑娘又说胡话了……”

“你记得的,对不对?”宝玉紧盯她的眼睛,“那些梦境……那些零碎的记忆……”

袭人忽然红了眼眶,低声道:“奴婢……奴婢确实常做一个怪梦。梦里我是在伺候一位公子...那公子生气时摔玉,我就跪着接……”

话未说完,她已泪如雨下。宝玉将她搂入怀中,心如刀绞。原来袭人也困在前世记忆里,只是不敢跟她详说,只在前日里曾略略提起过几句。

“那不是梦。”宝玉轻抚她后背,“那都是真的。前世我辜负了你们太多人……”

袭人仰起泪脸:“姑娘别这么说。梦里那位公子……待我极好的。是我……是我没护好他……”

窗外朝阳初升,照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玉镯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诉说隔世的遗憾。

宝玉深吸一口气,望向镜中的自己——杏眼桃腮,云鬓花颜,分明是个闺阁少女,却承载着前世公子的记忆与罪孽。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辜负任何人。”她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的誓言,“不论如何,我都要改写结局。”

袭人似懂非懂,却坚定地点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姑娘在哪,袭人就在哪。”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宝玉心头滚烫。

宝玉握紧玉镯,想起警幻仙子的暗示,说她被困在前世情障里。原来最大的情障,不是爱得太深,而是爱得不够纯粹。她一直在用赎罪的心态对待今生遇到的每一个人,却忘了最珍贵的是当下的真心。

“替我梳妆吧。”她站起身,目光清明,“今日不是要陪薛家表妹游湖么?”

袭人抹去眼泪,熟练地为她绾发。镜中映出主仆二人的身影,恍惚间与前世重叠又分离。宝玉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

既然已经历过一遍人生,这一世,何不活得更加通透?判词说她会孤独终老又如何?若能换得所爱之人幸福,纵使独卧青灯古佛前,又有何妨?

“如果那就是我的命运的话……那就来吧。”宝玉暗下决心

PS:燃尽了。绞尽脑汁想的判词,写出来倒是不难,判词也不要求有多高文学水平,最主要的是要和后续的剧情相配,所以想了许久。希望大家看得满意,有意见可以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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