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种谎言,一种罪恶。”

收下对方三百块的萧文远开始滔滔不绝地讲演起来。

“称颂青春者,无时无刻不再自欺欺人,一厢情愿地对周遭的一切都保持着肯定的态度。只要和青春这个词扯上关系,他们就能扭曲一切通常概念和社会常识。在他们看来,谎言、隐瞒、乃至罪行和失败,都只不过是青春的调味料罢了........”

“萧文远同学,我是想听你的想法,不是让你在这里复读动漫台词的。”

看来想要糊弄过去是没戏了,萧文远耸了耸肩膀,“你问我对恋爱的看法,对于上面的台词,我部分认可其中的内容;那就是青春时代的很多东西非常荒谬,本身毫无价值,却因为隔着一层名为暧昧的毛玻璃去看,有种别样的美感,就像是被炒作起来的奢侈品一样,中看不中用。”

荆落雨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

“同样的道理,学生时代的爱情既愚蠢又无聊,明明知道最后不可能有结果,却仍然为了所谓的'浪漫'挥霍青春,简直是再愚蠢不过了;难道青春期的恋爱,就只是为了日后996的时候当做无副作用的免费鸦片汀,安慰自己好歹有过青春吗?”

“青春期的恋爱——甚至可以说所有恋爱本身就非常荒谬,太多人抱着可笑的幻想,以为自己能亲身感受到和文学作品中一样的美妙体验,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定位。爱情这东西,自古以来都是文人雅士专享的奢侈品,和我们这样的屁民没半毛钱关系。但凡有哪个傻子相信所谓的狗屁爱情,绝对是脑子被驴踢了,自古以来,哪里有什么浪漫爱情故事主角,会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民?”

“爱情是两情相悦的产物,婚姻却是凑合的产物;这两者之间存在根本性的矛盾,比起苦哈哈的费心费力去经营一段可能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感情,逼迫我去理解其他人的感受;我宁可用相对简单的方式,从异性身上获取自己想要的肉体满足,这不比谈恋爱来得实在?”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萧文远顿了顿,决定用一句经典名人名言结束观点输出。

“恩格斯说过,婚姻不过是资产阶级的合法**。综上所述,恋爱这东西对我百害而无一利,我不想谈恋爱,无论是谁找到我向我告白,我都会拒绝她,对事不对人。”

萧文远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把锋利的剪刀,剪开了黄昏暧昧的光线。一片银杏叶旋转着落在他肩头,金黄的叶缘已经出现焦褐色的斑点,像是被他的言论灼伤了。

荆落雨的手指停在嘴唇上,指甲在暮光中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她今天涂了透明的指甲油,萧文远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指甲边缘有个细小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坚硬物体刮蹭过。

“......这样。”

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萧文远看见她嘴角的弧度消失了,但眼中闪烁的不是他预想中的厌恶或震惊,而是一种奇特的、近乎兴奋的光芒,像是化学实验时突然看到意料之外的剧烈反应。

“我想说的就这些。”萧文远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石子滚进排水沟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满意了吗?”

这是萧文远第一次将自己的想法向除自己之外第二人和盘托出。说完后,他的耳垂不受控制地发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像是要撞断肋骨逃出来。

他假装整理领口,用手指蹭了蹭发烫的耳垂,触感像烧红的铁片。

荆落雨突然笑了。不是那种社交场合的礼貌微笑,而是发自肺腑的、几乎称得上愉悦的笑容。

“你知道吗,”她向前一步,米色针织衫的袖口擦过萧文远的手背,“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我自己脑子里想法的回声。”

萧文远愣住了。一片银杏叶卡在她的发间,金黄的叶片与她深棕色的发丝形成鲜明对比,像是某种精心设计的艺术装置。

“去年冬天,”荆落雨从包里拿出一个皮质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我在市立图书馆看到一对高中生情侣。女生在哭,男生抱着她,周围人都在感动。”她的指尖点着那页纸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我记录了整个过程——那男生同时在和三个女生交往,哭的那个只是发现得太晚而已。”

萧文远凑近看那页笔记。荆落雨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个标点符号都像是用尺子比着画的。笔记旁边还附了张模糊的照片,是从远处偷拍的。

“浪漫主义的骗局。”萧文远嗤笑一声,“那些爱情小说从不说实话。”

日落西山,图书馆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某个瞬间,萧文远在荆落雨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扭曲的、变形的,却异常清晰。

“最可笑的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荆落雨从地上捡起一片银杏叶,对着远处路灯的光源举起,“不过是荷尔蒙和多巴胺的骗局,人类却为此写了几个世纪的诗。”

叶脉在逆光中清晰可见,像一幅精细的神经系统图谱。萧文远突然想起生物课本上关于植物感应机制的章节——银杏树能感知光线变化,却永远不会陷入爱情。

“我做过统计。”荆落雨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我们学校过去三年有记载的二十七对校园情侣,到现在还在一起的只有两对,而且都是因为家庭利益绑定。”她抽出其中一页递给萧文远,“剩下百分之九十二点六的关系,平均持续时间不超过四个月。”

萧文远扫了一眼那份统计表,“你跟踪他们?”

“观察。”荆落雨纠正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就像观鸟一样。只不过研究对象从蓝歌鸲换成了发情期的人类。”

“所以我们的契约...”萧文远斟酌着词句,“对你来说也是一项观察实验?”

荆落雨歪了歪头,“一开始是。但现在...”

萧文远等着她说完,但荆落雨只是将目光转向远处。

图书馆的玻璃窗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肩膀几乎相贴,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你吗?”她突然问。

萧文远想起那个烫金笔记本里夹着的、契约开始前两周就存在的照片:“因为我好控制?”

“你在食堂永远一个人坐。”荆落雨的声音很轻,“开学第三周,我看到你拒绝了一个女生的便当。当时你脸上的表情...”她顿了顿,“就像看到有人端着一盘活蟑螂走过来。”

萧文远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他努力回忆开学初的情景,脑海中却只有模糊的片段——阳光、油腻的餐桌、某个粉红色包装的便当盒...

“那女生后来到处说你性冷淡。”荆落雨补充道,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顺带一提,她上周的男朋友是周棋。”

暮色完全笼罩了校园。路灯突然亮起,惊飞了栖息在附近的一群麻雀。

萧文远看着那些小鸟四散飞去的黑影,突然感到一种奇特的轻松,像是终于摘下了戴了一整天的面具。

“所以你看,”荆落雨抬起头,“我们比想象中更了解对方。”

萧文远突然意识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学生会副主席,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优等生,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看穿浪漫骗局的同谋者。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温暖,像是喝下了一口刚好的热茶。

“契约还要继续吗?”

荆落雨沉默了很久。一只夜蛾扑向路灯,在两人之间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我在想...”她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也许我们应该就此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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