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的瞬间,海洛伊丝就知道是谁回来了——

不似鬣狗帮混混粗暴的踢开,也不是鸣神龙一郎克制地轻叩,而是仿佛某个齿轮轻轻一扣,严丝合缝地卡回了原位。

整个港区只有一个人敢这么闯海洛伊丝的地盘,来人带着某种理所当然的熟稔,仿佛推开的是自己家的房门。

门轴发出熟悉的声音,门铃有一搭没一搭地呻吟。

海洛伊丝没回头,只是指间的烟枪微微一顿,烟丝燃烧的橘光在昏暗的吧台前忽明忽暗。

“海洛伊丝。”

雷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冷硬,像是裹着一层冰。

海洛伊丝缓缓转身,却不小心带倒了吧台上的烟灰缸。

积攒了整夜的烟灰如雪花般飘落,在纷纷扬扬的灰烬里,海洛伊丝看见雷德站在门口。

雷德的脸逆着光,他的表情冷峻,眉头紧锁,可那双眼睛却像是燃着火,死死盯着海洛伊丝。

“你回来干什么?”海洛伊丝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沙哑,“你已经被解雇了。”

“就凭这个?”

雷德晃了晃手里皱巴巴的解约书,是刚才海洛伊丝才拍给他的。

雷德大步走进来,陈旧的地板在他脚下微微下陷,他熟门熟路地避开所有会嘎吱作响的地板。

雷德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生气,应该质问,可当他真正站在这里,闻着熟悉的烟草味,看着海洛伊丝明明灭灭的烟头,某种更深的东西从胸腔里漫上来。

虽然雷德好不容易穿越了——可那又怎样?

雷德不信什么天命之子,他没有热血沸腾的野心,更不屑于扮演救世主。

变强?弑神?拯救苍生?

呵,那些冠冕堂皇的宏大叙事,在雷德眼里不过是可笑的自我感动。

世界毁灭又如何?天塌下来于我有何干?

雷德从来就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徒,也懒得去当英雄。

雷德只是想活着,以自己的方式,护住身边那寥寥几个他在乎的人——

海洛伊丝勉强算一个。

虽然这女人自以为是,说话刻薄,动不动就冷着脸赶他走——

但至少,海洛伊丝算是雷德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为数不多能称之为“同伴”的存在。

仅此而已。

雷德不在乎世界是否天翻地覆,不在乎肉食者是否高高在上,他甚至不在乎自己能否在这个异世界混得风生水起——

雷德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他只想在危机来临之时,有能力让身边的人不受伤害。

这就够了。

“刚才,我都听到了。”

“雷德,”海洛伊丝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冷下来,“这不关你的事。”

“放屁!”

雷德突然一掌拍在吧台上,震得玻璃杯嗡嗡作响。

海洛伊丝看见雷德额角暴起的青筋,看见他紧咬的下颌,可更看得见雷德眼底翻涌的情绪——

愤怒,焦躁,还有更深处的,某种海洛伊丝不敢细想的东西。

在那深处藏着的,分明是害怕。

这个总是戴着一副精致假面的男人,此刻却因为害怕失去她而浑身发抖。

雷德突然俯身,双手撑在吧台上逼近海洛伊丝,他的呼吸喷在脸上,带着熟悉的朗姆酒的味道。

“海姐,”雷德的声音低得近乎嘶哑,冷硬的外壳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顽固的、近乎愚蠢的执拗。

“没有员工抛下老板跑路的道理。”

——拙劣。可笑。

海洛伊丝几乎要冷笑出声。

雷德的这句话里的漏洞,海洛伊丝只要轻轻一点就能戳破——

第一,她早就把他开除了,一纸解雇通知,白纸黑字,他们之间早就两清。

第二,就算他们之间还是雇佣关系,那又怎样?

雷德签的是劳动合同,不是卖身契,更不是血淋淋的生死状。

他没义务陪她赴险,更没理由陪她送死。

第三——

海洛伊丝,你可是个大人。

当一个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地端起酒杯,跌跌撞撞地要和你碰杯时,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正确的做法永远不是和他共饮。

而是夺走他的酒杯,塞给他一颗水果糖,再揉乱他的头发骂一句“别闹”。

大人是不能和小孩子较真的。

更不能……

可问题是——

雷德的眼睛死死盯着海洛伊丝,那里面的决心灼得海洛伊丝心口发疼。

雷德站在那里,像一把出鞘的刀,固执地、不讲道理地劈开了海洛伊丝所有名为“理性”的防线。

……可问题是,海洛伊丝居然动摇了。

窗外,港区的毒雾正在散去,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雷德的侧脸上。

雷德依旧皱着眉头,表情冷峻,可阳光却柔和了他轮廓的棱角,照出他眼底藏着的温度。

海洛伊丝本该嘲讽雷德漏洞百出的逻辑,却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那支缺角的翡翠烟枪。

“蠢货。”

海洛伊丝终究只是轻声骂了一句,同时放任烟枪里的火焰熄灭:

“你这样会让老板忍不住想压榨你的。”

海洛伊丝的玩笑并不幽默,但雷德却突然咧嘴笑了。

“觉得愧疚的话就给我爆点金币,比如来生酒馆的股份什么的——不支持肉偿。”

“……”

海洛伊丝抄起酒瓶砸向雷德脑袋的动作纯属肌肉记忆。

这个曾经让港区闻风丧胆的女人,此刻的出手依然带着黑帮首领的狠厉。

酒瓶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中,雷德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虽然在思维加速和体术精通的加持下,雷德能够轻松躲过,但雷德纹丝不动却不是因为这么庸俗的理由。

而是因为这酒瓶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他来的。

雷德知道,海洛伊丝不会伤害他。

酒瓶砸在雷德的耳畔,碎玻璃在阳光中炸开成一场水晶雨。

“走了,雷德。”

海洛伊丝起身时,甩出的匕首在空中翻转三圈,最终被雷德稳稳接住。

刀柄上还残留着海洛伊丝的体温,以及淡淡的硝烟味。

而海洛伊丝自己则是抽出了那把本该永远藏在吧台下的,染过血的短剑。

“是时候去告诉那些杂鱼——”

两道利刃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同时响起,雷德随手挽了个刀花,站在海洛伊丝身侧半步的位置——

既能随时策应,又不至于遮挡海洛伊丝的锋芒。

“——谁才是港区真正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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