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洛伊丝抬眼看向面前的鸣神龙一郎,翡翠烟枪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光:

“黑龙会的鸣神龙一郎会长,什么时候也学会敲门了?”海洛伊丝的声音是惯常的慵懒,却暗含锋芒。

“海姐,您别打趣我了。”

鸣神龙一郎低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绸缎包裹的漆盒,双手奉上:

“一直以来,黑龙会承蒙您关照。”

鸣神龙一郎的动作一丝不苟,身体力行地遵从着黑龙会的任侠之道。

即使海洛伊丝如今已经失去了黑帮首领的地位,鸣神龙一郎依然保持着极道的最高礼节,将伴手礼双手奉上。

海洛伊丝没接,只是用烟枪轻轻点了点吧台。

鸣神龙一郎会意,将漆盒放在她手边三寸处——

不远不近,恰好是道上谈事的礼节距离。

“海姐,红棍票堂召开在即了。”

鸣神龙一郎在吧凳上坐下,羽织下摆展开如鹰翼。

海洛伊丝的指尖在烟枪上微微收紧。

红棍是港区的黑话,代指各大帮派的高层话事人。

而红棍票堂是海洛伊丝一手开创的制度,港区的各大黑帮话事人齐聚一堂,共同投票议事。

在红棍票堂上还会选举出一位在名义上统帅众黑帮的首领,负责在平时为黑帮之间的矛盾作出裁决。

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海洛伊丝设立的红棍票堂制度是开创性的。

红棍票堂以投票代替了传统的火并,以首领当做调节黑帮间的矛盾润滑剂。

红棍票堂结束了港区原来混乱割据的状态,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和平与稳定——

至少在海洛伊丝倒台之前,像今天一样的大规模冲突,甚至把港区的仓库都给点了,毒雾笼罩了半个港区的事件就从未发生过了。

鸣神龙一郎接过海洛伊丝推过来的威士忌,却先倒了半杯在地上,祭酒的动作行云流水。

酒液渗入木地板时,鸣神龙一郎沉声道:

“鬣狗帮提出的弹劾案,已经获得了过半数的支持。”

鸣神龙一郎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在下鸣神龙一郎,恳请海姐不要出席这一届的红棍票堂。”

虽然海洛伊丝失去了黑帮首领的地位,新任首领也迟迟未能选举出来,但海洛伊丝除了黑帮首领的身份之外,也是一位红棍。

虽然海洛伊丝的帮派如今只剩她一人,但作为一位普通的红棍,海洛伊丝自然有义务出席票堂。

但鬣狗帮的弹劾来势汹汹,自然是为了针对海洛伊丝这位前首领的。

也就是说,只要海洛伊丝前去参加这次的红棍票堂,以鬣狗帮咄咄逼人的态度,必然不会让海洛伊丝全须全尾地走出票堂。

并且鬣狗帮这次的弹劾在红棍票堂的规则范围以内,完全合理合法。

可问题是——

明知道这是鬣狗帮设下的鸿门宴,但海洛伊丝不得不去。

海洛伊丝想起两年前第一次票堂召开时的场景,各大帮派的红棍们齐聚一堂,用投票代替了刀光剑影。

那是的港区,终于看到了和平的曙光。

作为制度的开创者,海洛伊丝必须让红棍票堂维系下去。

港区乱了太久,好不容易才出现一束光,海洛伊丝只是想抓住这仅剩的希望。

这并非徒劳,和平的种子已经种下,虽然现在还很脆弱,但这里说不定就是未来大树长出的地方。

即使代价是失去海洛伊丝自己的生命。

说来倒是好笑,把海洛伊丝送上绞刑架的,正是自己曾经一手设立的制度。

估计会成为很多人酒后的谈资,让不少人在背地里拍手叫好吧。

望着面前九十度深鞠躬的鸣神龙一郎,海洛伊丝轻笑一声。

海洛伊丝也是聪明人,她自然之道鸣神龙一郎的用意——

作为制度的开创者,她比谁都清楚票堂的规则。

现在的她,孤身一人,去了就死送死。

但——

“我意已决,勿要多言。”

海洛伊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察觉到海洛伊丝赴死的决心,鸣神龙一郎猛地低下头。

鸣神龙一郎鞠躬的幅度近乎折断脊椎,额头重重地磕在吧台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海姐!港区需要您活着!”

黑龙会算是海洛伊丝最早的盟友,海洛伊丝看着这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男人,眼前浮现的却是雷德最后那个泛红的眼眶。

海洛伊丝此时的声音比港区的海雾还要冷:

“鸣神,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吗?‘规矩立了,就要人守’。”

“鸣神龙一郎不才,在下的提案也在票堂上获得通过。如今的票堂,每个帮派至少需要派遣三名红棍才能参加。”

鸣神龙一郎突然直起身,从羽织内袋掏出一卷文书。

展开时,纸页上未干的印泥还在反着光,显然是通过提案后他才亲自跑来阻拦海洛伊丝的。

鸣神龙一郎深知海洛伊丝重情重义,这是海洛伊丝的优点,但同时也是海洛伊丝最大的弱点。

在自己落魄之后,海洛伊丝主动遣散了手底下的所有帮众,不让他们跟着自己这艘船一起沉没。

也就是说,现在海洛伊丝的帮派,仅剩她自己一人。

在鸣神龙一郎的提案通过之后,海洛伊丝已经失去了再参加红棍票堂的资格。

虽然对海洛伊丝有些残忍,但这至少能保住海洛伊丝一条命。

海洛伊丝望着文书上港区各大帮派的联署印章,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扔给雷德解约书时的场景——

同样盖着火漆,同样“为他好”。

原来如此,被人擅自做决定,是这么令人火大的感觉啊。

雷德,看来我真的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啊。

海洛伊丝嗤笑一声,手里的烟枪重重敲在文书上:

“黑龙会的手伸得太长了。”

海洛伊丝望向窗外,港区的毒雾仍在翻涌,恍惚间又见雷德摔门而去时,她打翻的那杯朗姆酒在吧台上流淌的样子。

“逃吧,海姐,就当是为了那些还在相信您的人。”

海洛伊丝猛地攥紧烟枪,翡翠缺口硌得掌心生疼。

此刻海洛伊丝终于尝到雷德当时的滋味——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式的保护,偏偏自己还恨不起来。

“鸣神会长,”海洛伊丝转身背对着鸣神龙一郎,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码头那边应该还需要你坐镇吧。”

鸣神龙一郎自然听出来了,这是海洛伊丝在对他下逐客令。

鸣神龙一郎缓缓起身,羽织下摆扫过地上未干的祭酒。

“海姐,您此等仁义,正是我等追随你的理由。”

当门扉合拢的瞬间,海洛伊丝终于放任自己踉跄了一下。

酒柜的玻璃映出海洛伊丝通红的眼眶,而吧台角落,雷德用过的那只酒杯静静反射着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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