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长剑仿佛已与他的臂骨相融，带着一往无前的孤勇，直指那尊自天穹裂缝中俯瞰尘世的恐怖存在。
天魔怒啸，声震九霄。魔息翻卷如潮，黑雾压境，宛如末世洪流，欲将整座万魔山吞噬成一片死寂。
而他，一人当关，孑然独立，挺立在风暴的中心，如炬火孤星。
他，真的能行吗？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那道浑身浴血的身影上。来自各大宗门的修士，剑阁的弟子，乃至万魔山的守山长老，此刻都沉默无声，看向那冲天而起的身影。
陆清如微微颤了颤手中的剑。
心跳如擂，胸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攫住，从未有过的慌乱与不安，攫住了她那颗冰封的心。
那是她的师弟，是她记忆里喜欢整日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句“师姐”叫着的小师弟。
是让她疑惑，让她愤怒，也让她迟疑过的小师弟。
可此刻，那道身影却横于众生之前，独挡魔威。
四周的修士早已面色凝重，神情如铁。
唯独萧莫离，神色依旧平静。
仿佛他面前并非渡劫魔祇，只是一块待劈的青石。
他心里清楚，他的剑诀并非世间至强，造化神功更非正道根基，修行至今也不过短短几年。
可这不妨碍他剑心通明。
以渡劫之境，借天地伟力，凝此一剑，足矣。
天地，于那一瞬陷入死寂。
下一刹，刺目的剑光仿若横亘长天的流星，自他手中斩出。
轰然间，万物俱寂，光如烈日，焚毁一切魔气，甚至将整片天幕都映得如同白昼。
众人惊骇欲绝，连灵识都被那剑意生生压制，只能徒然仰头，失明一般地等待最终的结果。
时间像凝固了般，长久得令人心悸。
当那股威压终于消散，光芒渐歇，众人如从梦中惊醒，纷纷抬头看向那原本魔影横空的天穹。
天魔，已然不见。
只余下天空被剑意斩裂的残痕，好似落日后的血霞，横陈不去。
“赢……赢了吗？”有弟子哑声问道，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惊疑未定间，他们开始四处寻找那位少年。
“萧师弟呢？”
“萧莫离在哪里？”
“他人呢——？”
短暂的沉默，像一把锋利无形的刀，切割着众人心头的希望。
直到一名弟子惊叫：“在这儿！莫离师弟在这儿！”
众人顿时如潮水般奔涌而去。
他靠坐在残破的城墙之下，身上鲜血淋漓，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唯独那把布满裂痕的飞剑，静静地横陈于他身旁，剑身尚有余光未熄，宛如主人不屈的意志，在天地之间回荡不去。
一人，一剑，一战，斩天魔。
此役，万魔山上，少年封神。
霍凌霄收到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当他回到万魔山时，眼前一片狼藉。
石砖裂碎，法阵断痕如蛛网遍布，四方结界似被某种恐怖力量撕扯过的碎布，摇摇欲坠。昔日巍然不动的屏障，此刻光芒黯淡，几乎彻底溃散。
霍凌霄立于风中，眸色一沉。
他望见弟子们正在清理战场，有人扶着伤者蹒跚，有人重修结界残阵。无人言语，只有风声与布帛猎猎作响，一切都沉在这场大战余韵的低潮里。
而天边的云层终于被悄然拨开，一缕晨光自远山之巅洒落，如同天幕裂缝中透出的希望。
金辉柔和，似轻纱徐徐铺展，将这片焦土洗净。
霍凌霄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方清理出的空地，那是弟子们自发留下的一隅静地。
空地中央，少年倚墙而坐，青衫破碎，血污斑斑，却面容安宁，沉沉睡着。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只为为众人争来这一刻安宁。
霍凌霄从旁人口中听完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当听到萧莫离自毁前程，强行突破，力战界外天魔时，他的眼中闪过不忍与深深地愧疚。
谁也不知道，正是这一次之后，霍凌霄便再也没有给自己放过哪怕一天的假。
他自责，是他断送了一颗希望的种子，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璀璨星辰。
晨光透过疏影斑驳地落在少年身上，落在他眉心那一点静谧的执拗中。
在他身侧，沐长秋静静跪坐，素衣沾尘，发丝凌乱。她低头，轻拂他鬓角沾血的发，指尖带着细微颤抖，却未曾停过。
她不曾落泪，眼神温柔得仿佛一池春水，轻轻漾在光与风之间。
光落在他身，她便静守其侧。
哪怕身处焦土断垣之中，亦不弃不离。
魔息渐渐散去，风雪停歇。
在这天清晨，天地肃穆，而那一人一影，宛若传说沉落凡尘，在光影之中静静凝结成一幅无言的画卷。
霍凌霄终是一步步走近，在那伤痕累累的少年面前，沉默地站定。
须臾。
他躬身，郑重一揖。
这一礼，敬少年之剑破天魔；
敬他以命搏光；
敬这世上，仍有可敬之人，不顾生死，匡扶正道。
此刻的陆清如，正立于晨曦与血色交织的尽头，身影孤绝如山巅白雪，微风掠过她的衣袂，带起她鬓角几缕碎发，却拂不动她眼底那一池深沉如海的涟漪。
她静静望着那一幕——
少年沉睡于破碎残垣之间，沐长秋跪坐守着，霍凌霄弯腰一揖，万魔山所有人无声肃立。
那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已无从靠近了。
他成了别人眼中的传奇，成了无数人敬仰与追随的背影——
而她，还未曾问出那个困了她两年的问题。
“你，是不是……那日救我的人。”
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此刻，她只能站在天光与黑影的边缘，看着他沐血而眠，众星捧月。
眼前的少年安静如画，却也遥远如梦。
她忽然明白，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喜欢跟在自己身后，仰着头，喊着“师姐”的小师弟了。
那个在她冷着脸时依旧笑嘻嘻凑上来，像只不怕冷的猫似的少年，
那个曾为她翻墙采桃花，夜里偷偷塞糖果，央求着师尊要与大师姐同住一屋的小傻子，
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岁月的缝隙里。
萧莫离安然沉睡的脸庞上，忽而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痛苦神色，仿佛梦中仍在与雷霆交锋，仍在天魔血海中挣扎。
沐长秋看着他的眉心紧蹙，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俯下身，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那一瞬，所有的冷风似乎都避让了开，
她的臂弯很轻，却又像护住了整个残破的天。
她从不是擅长表达情绪的人，哪怕在最初被他搀扶着从尸山血海中走回石堡，她都未曾如此坦率。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终于可以抱一抱他了。
她伏在他耳边，声音却低得只有风能听见。
“我们回家吧。”
“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