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洛伊丝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雷德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指间不知何时已经摸出了那支缺了一角的翡翠烟枪。

烟枪的缺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海洛伊丝摩挲着缺口处的裂痕，打开刚才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盒。

盒盖掀开的瞬间，淡淡的柑橘香味混着烟草气息飘散开来——这是雷德今天刚送她的烟丝。

连烟丝都记得要柑橘调的……这个傻子……

指尖捻起一撮烟丝时，海洛伊丝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火柴竟擦了两下才点燃。

烟雾升腾间，柑橘的甜香裹着苦涩在舌尖蔓延。

海洛伊丝摸出抽屉里另一份没交上去的报告时，发现自己的指甲在雷德刚刚擦过的吧台上留下了几道白痕。

海洛伊丝回想起那天向蕾娜汇报时的场景。

壁炉里的火焰微微跳动，将蕾娜冷静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

蕾娜坐在藏书室的高背椅上，军装外套随意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始终没从报告上移开。

“所以，”蕾娜终于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刻板，“雷德和维罗妮卡的‘深入交流’，是任务需要？”

海洛伊丝轻轻“嗯”了一声，故意没多说。

海洛伊丝知道，蕾娜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任务本身。

果然，海洛伊丝猜对了。

蕾娜的指尖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敲击的节奏，只是力道比刚才重了几分。

“他倒是很擅长这种‘牺牲’。”蕾娜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海洛伊丝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捕捉到了猎物的一瞬破绽。

她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另一份报告，轻轻放在桌上，却故意没推过去。

“其实，我准备了两个版本，”海洛伊丝轻声道，“这份……没写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蕾娜的视线终于从报告上抬起，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海洛伊丝。

“为什么？”

海洛伊丝笑了，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

“因为我在想，您更在意的是任务的成功……还是雷德的‘牺牲’？”

蕾娜的呼吸微不可查地一滞。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蕾娜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把海洛伊丝的报告揉皱了一个角却不自知，但蕾娜的表情依旧冷硬。

“他是我的下属，他的行为自然代表我的意志，”蕾娜的声音很稳，却像是在说服自己，“只要任务完成，其他的……不重要。”

海洛伊丝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不舍，又像是了然。

海洛伊丝不是傻子，虽然只是简单的试探，但海洛伊丝还是看出了蕾娜对雷德的感情。

在一个前途无量的公爵继承人和日薄西山的黑帮分子之前，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该放手了，海洛伊丝，给自己留个体面。

你是成年人了，不能像个自私的小孩一样总是把玩具牢牢抓在手里。

雷德这么优秀的男人，你不可能永远栓在身边。

“是吗？”海洛伊丝微微偏头，目光落在蕾娜始终戴在无名指上的那枚铜戒之上。

“那您为什么一直带着这枚戒指？”

蕾娜的瞳孔猛地一缩，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伪装身份，仅此而已。”

海洛伊丝低笑一声，不再追问。

虽然海洛伊丝的行为确实有点离间雷德和蕾娜之间感情的意味，但如果不激他两一把，即使他们互有好感，但两人之间可能很久都不会有进展。

雷德，这应该就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了吧。

海洛伊丝起身，收回另一份报告，同时整理了下衣摆。

临走前，海洛伊丝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

“在我面前，雷德似乎一直都是直呼您的名字。”

蕾娜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用力，但海洛伊丝已经转身离开。

只留下蕾娜一个人站在壁炉前，盯着那枚戒指，久久未动。

吧台突然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将海洛伊丝从回忆里唤回现实——

是雷德那杯没喝完的朗姆酒，杯中的冰块融化后磕在了杯底上。

酒液晃动的亮光很熟悉，就像是雷德每次喝到微醺的时候，眼底泛起的那种光亮。

海洛伊丝盯着看了两秒，突然嗤笑一声，把那份没交上去的报告凑到烟枪前点燃。

火舌舔舐纸页的瞬间，她恍惚间看见当年那个带着笑的少年站在她的吧台前，调酒壶在他手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当烟灰缸里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烬时，酒馆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海洛伊丝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腰背。

虽然知道进来的人不可能是雷德，但海洛伊丝心里还是没由来地有些失落。

雷德回酒馆时，可不会如此煞有介事地敲门。

木门被轻轻叩响三声，节奏沉稳，力道恰到好处——

不是熟客，但懂规矩。

海洛伊丝指尖的翡翠烟枪微微一顿，眼皮未抬，只是淡淡道：

“进。”

门开时，带劲一缕潮湿的海风。

走进来的人让海洛伊丝有些意外，但至少也算是情理之中——

黑龙会的会长，鸣神龙一郎。

鸣神龙一郎身材高大，有着一头和雷德同样罕见的黑发。

他的肩背挺直如松，一身墨色羽织袴，袖口绣着暗金色的龙纹。

他的右手按在腰间的肋差上，步伐沉稳地踏入酒馆，身后两名若众恭敬地守在门外。

“海姐，久疏问候。”

鸣神龙一郎开口，嗓音低沉如磨砂，带着老派极道特有的腔调。

他在吧台前三步处站定，微微欠身，脖颈处的黑龙刺青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有一说一，鸣神龙一郎面对海洛伊丝时的礼节确实到位——

如果海洛伊丝还是那个在港区只手遮天的黑帮首领的话。

黑龙会可能不是港区实力最雄厚的帮派，但一定是经营时间最长的——

这在基本上三五年就要大洗牌一次的港区格局里十分罕见。

而支撑黑龙会一代代传承至今的，正是所谓的任侠——

即使海洛伊丝如今落寞了，黑龙会对她还是保持着该有的体面。

虽然同样让自己保持了体面，但海洛伊丝心里清楚，黑龙会的体面和雷德给的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回想起雷德离开前那双眼眶发红的眼睛，海洛伊丝攥紧了手中的烟枪——

雷德，这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