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清峰的夜,总是静得过分。

  郁念坐在自己房中,案上心灯燃得极稳,火光几乎不动。

他已调息完毕,却迟迟未起身,眼神落在掌心那枚佩符上,指腹微动,像在犹豫是否该收进灵匣,又像只是下意识地拖延时间。

  窗外有风,翻动纸窗时带入一点寒气。他未觉冷,只觉得气息沉滞,像有细密的针沿着皮肤扎入,又退开,反复游走,不伤,却叫人疲惫。

  他并不习惯疲惫。

  在绾清峰,他从来不敢疲惫。师尊不会责怪他说累,但她会站在他身后,声音极轻地说:

  “念念,你若松懈了,会乱心。”

  他很早就知道,她所说的“乱”,并不是走火入魔那种狂乱。而是——她不在场时,他的心开始有了自己。

  红绳仍缠在腕上,自他这几日的非平常的日子到如今归来之后,便未再松动。

  他也没有想过要解开它,只在静坐时,会悄悄将绳结按在指腹间,感受那一点点被编入灵息的牵引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

  一个方向。

  只要他心神浮动,它就会拉回他。

  佩符也在身上,术痕已补,他未曾检视细节——他怕自己看得太仔细,会看到某些被悄悄加重的灵息印记。

  她没有训他。

  没有问他为何要走,也没有问他在沈知烟处是否自在。

  这让他更加不安。

  姜绾清越是沉静,他越无法从她的言语中确认边界。

  那天在殿中,她说:“你这次是自己回来的。”

  这一句话,他反复在心底咀嚼了很多遍。明明语气极平静,可他越想,越觉那并不是一句陈述。

  那像是一道“门槛”,一旦承认,他便再不能以“被迫”自居。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属于哪种状态。主动?归顺?还是,仅仅是回到了“必须回来”的地方?

  敲门声响起。

  极轻,几乎无声。但他知道那不是风。

  郁念起身,开门,门外依旧无人。只有一道灵符贴在廊柱上,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极轻的音线,落入耳中:

  “熄香前,来见我。”

  他垂眸,看着那点灵息消散在空气中,心脉未动,却本能地抬手触了触眉心。

  那处微凉,像是术意先行。

  他没有犹豫太久,转身取过外袍,扣好绳扣,理了下衣襟,袖口仍是那件青纹外衣。

  一切与归来那日无异,整洁、稳妥、顺服。

  但他手指在袖下握了下。

  这一次,他走得极轻,没有用御风。

  他想知道——若他不以术动,走上那座他日日跪修的阶梯,是否还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夜色浓重时,他抵达主殿。

  姜绾清并未在堂内等他,而是坐在殿后偏室,窗未闭,香未熄,一缕沉梅香气正缓缓游入榻前。

  她靠在几案边坐着,身上仍是一袭素衣,长发半挽,鬓边落下一缕散丝,在灯下轻晃。

  “进来。”

  她没抬头,只是在他脚步停下的瞬间,就像早知他到了。

  他才进主殿一步,便觉地上温度略高,香息更重。他记得,从前她喜用沉檀,这次却混着一股未辨明地,甚至有些勾人的辛香。

  “坐近点,”她道,“灯小,我看不清你眼睛。”

  他听话地向前一步,却没有坐下,只觉得心悸。

  姜绾清终于抬起头,眼神落在他脸上。她望了片刻,忽而笑了一声,不冷不热,却叫人心里一紧。

  “怎么,不听话了?”

  她问得很轻,不像在追问,像在逗猫。

  郁念眼睫微垂,低声道:“不敢。”

  “你若真不怕,就坐这里。”

  她抬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不是他那方蒲团,而是——她几案边的席榻。

  郁念指尖收紧了一瞬,半晌,还是依言坐下,离她不足一尺。

  她侧过脸看他,眉眼极柔,像是打量,又像是怜惜。

  “在外山可冷?”她问。

  他摇头。

  “沈知烟她爱给人披东西,那她可有替你备夜衣?”

  “……有。”

  姜绾清低声笑了笑,像听见什么有趣的事。

  “果然。”

  她拿起案上的茶壶,倒了一盏温茶,递给他:“那你尝尝我这儿的,看看有没有换味。”

  郁念伸手接过,茶很淡,不烫,却在他掌心沉得发凉。

  她看着他拿杯的动作,忽然出声:

  “手抖了。”

  他一震,下意识低头掩饰。

  “静神。”

  姜绾清轻声说着,手却已经伸了过来,指腹极轻地碰上他的手背,温度带着术力导引,像要穿过皮肤扎进骨里。

  “念念,我从未想伤你。”

  她眼神很认真,话语却像夜雨一样落得温柔。

  “你从小就跟着我,什么都听话。”

  “可最近,你开始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微微偏头,脸靠得更近些,声音落得极低: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那一瞬,郁念几乎要起身,却被她抬手扣住了肩。

  “谁让你动了?”

  她的手极轻,却不容他退。

  “你在她那儿睡得安稳吗?”

  他唇微动,却没有作答。

  姜绾清轻轻地笑了一声,笑里没有怒,只有轻微的疲惫。

  “你啊,心思多了,也变得会藏了。”

  她语气未变,只是靠得更近了些,银白发丝扫过他颊侧,像羽毛,也像刀。

  “我不过闭关几日。”

  她忽然抬手,指尖落在他额心,轻轻一按,话锋再转:“识海还稳么?”

  郁念一震,呼吸微乱。

  她轻声:“不稳的话,让我替你理一理。”

  “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姜绾清唇贴在他额心,指尖仍按着他颈后灵穴。术息缓缓沉入,他的识海像被纱网层层罩住,每一寸都被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术力包围。

  “乖一些。”

  她轻声道,声音贴着他的皮肤。下一息,她移唇而下,鼻息擦过他鼻梁,唇瓣轻轻落在他唇角。

  像是误入,却又极其精准。

  郁念肩背一僵,喉间发出极轻一声,却未出口。他本能想稍稍后仰,却在动作起始的瞬间,被她伸手扣住后颈。

  “别躲。”

  姜绾清的声音低了几分,却仍然温和。

  她贴得更近,额发垂落在他脸侧,唇缓缓印实。

  不是轻点,而是封住了他尚未开口的气息。

  郁念下意识闭口,唇肌紧绷,他以为如今自己能抵下。

  她察觉了。

  却没有停。

  她微微偏头,舌尖贴着他唇缝轻擦,湿润而极缓,像是劝诱,又像是宣告:“你若不张口,我便慢慢逼你开。”

  郁念忍不住侧了侧脸,想避开,可她另一手已抚上他面颊,力道不重,却将他的挣动圈在极小的范围内。

  他今非昔比,却在她掌下动弹不得。

  “念念,”她贴着他唇,说话的语调仍是轻的,语句却短了许多,好像稍一拖长,就会露出什么不该听的情绪。“我知道你乖......”

  她语调极低,尾音甚至有一丝轻颤——不是委屈,是极度的克制后,情绪压裂的一丝断口。

  下一刻,她吻了下去。

  不再缓,不再等,不再施术。

  贴合,压实,猛侵而入。

  她的寻他唇深处而去,带着微微冷意的术息直接刺入识海脑髓。

  郁念低低一声闷哼,身子微倾,几乎向后退开一寸,却被她整个人压住。

  姜绾清半跪在他膝上,一手扶颊,一手扣在他腰侧,吻得极深,极稳,不让他逃也不让他喘。

  他试图避开,却被她压在口中一点一点引导、卷合。

  识海被她术意强接,胸腔发热,他呼吸紊乱,心念浮动。

  郁念指节死死攥在袖下,身子颤了一下又一下,却推开不了。

  她吻着他,直到他自己的眼角浮出一丝红意,神识终于有了第一次的起伏。

  他忽然偏头,唇边一挣,没挣狠,却正好脱了她的吻。

   唇间的绵缠瞬间断线,男孩的唇边还淌着一缕由烛火照耀下的丝,显得格外地晶莹剔透。

  姜绾清指尖顿了顿,仍覆在他侧颈,未用力。但她眼中的温度轻轻收了一寸。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息。

  他喘得极轻,却没有再抬头。

  她眼神平静,却呼吸略乱。 

  空气顿时冷了半寸。

  姜绾清没有说话,手也未收回,只是盯着他,眼神静得可怕。唇上的湿意还在,眸中却像水被压进冰里,光芒一点点收紧。

  郁念身子侧退半截,几欲开口解释,却在下一息顿住。

  他的视线掠过身前一片,落在那一道衣袍如雪的身影。

  她正一步一步贴近。

  他瞳仁轻颤,那道影像愈来愈近,眉眼未动,却像将整个夜色拢进一双眼里。

  他喘得极轻,却没有再抬头。

  她忽而轻笑了一声,极淡,却听不出笑意:

  “……吓着你了?”

  她指腹在他锁骨处轻轻滑了一下,像是最后一次确认他的体温。

  姜绾清帮他整了整衣袖。

  “念念...”

  她声音极轻:

  “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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