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将被掀翻的桌椅摆正,用抹布擦干净吧台上的污渍。

除了吧台上一个不深不浅的人脸形状的凹坑外,来生酒馆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

“好了,麻烦解决了,”雷德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把我和维罗妮卡的事写进报告了吗?”

一码归一码,虽然帮海洛伊丝解决了麻烦,但这件事还是要和海洛伊丝好好聊一聊。

虽然没有责怪海洛伊丝的意思,但毕竟如果不是海洛伊丝在她的报告里煽风点火,雷德也不会被雇主小姐放长假。

海洛伊丝抬眼,锐利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雷德的脸:

“别把你的雇主小姐当成傻子,你和维罗妮卡的事,她早晚会知道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雷德下意识地摸向脸上的细疤,那是上次和蕾娜对练时蕾娜留在他脸上的,“这只是为了更好的完成她的任务。”

“那你为什么要瞒着她?”

海洛伊丝突然前倾身体,这个距离让雷德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混合着烟味与淡淡的血腥气。

“我……”

雷德沉默了。

酒馆里突然变得很安静,连冰块融化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按理来说这种为了完成任务而必要的付出,应该狠狠地在雇主小姐面前卖惨,说不定大方的雇主小姐还能因为工伤给我发一笔不小的奖金。

可问题是——

我为什么要瞒着她?

有些时候,其实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看着雷德说不出话的模样,海洛伊丝的目光扫过雷德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叹了一口气:

“委托结束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一直以来,雷德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他和蕾娜之间的契约是有时限的,只持续到公爵之位尘埃落定以后。

那之后,雷德就没有继续待在蕾娜身边的理由了。

雷德的嘴角扯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了平静,但这个细节却没有逃过海洛伊丝的眼睛。

“还能怎么办?回来继续给你打工呗。”雷德试图缓和气氛,却没看清海洛伊丝眼中闪过的一丝痛楚。

雷德可以说是亲身参与了来生酒馆的建设过程。

海洛伊丝似乎完全没有经营方面的天赋,雷德刚来那阵子海洛伊丝连账本都不会看,是雷德根据穿越前的经验,提出并落实了许多建议。

这才让来生酒馆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甚至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来生酒馆能有今天的地位,雷德功不可没。

雷德是看着来生酒馆长大的,说对来生酒馆没感情是不可能的。

而且海洛伊丝也算得上是个好老板,雷德手中的酒杯里还剩半杯朗姆——

毕竟海洛伊丝还记得自己的喜好。

“在你这干了这么久,还挺有感情的,”雷德晃了晃还剩半杯的朗姆,冰块在酒杯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你不会不想要我这个销冠了吧?”

烟枪里的机关在这时却又突然恢复了正常,“咔嗒”一声,刀刃弹出,寒光映在海洛伊丝晦暗不明的眼眸里。

“说这种话会忍不住让老板想压榨你的,”海洛伊丝漫不经心地转着刀,刀光在雷德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你在我这里干屈才了。”

雷德听出了海洛伊丝话里的不对劲,惯常的微笑冷在脸上。

雷德眯起眼睛:“后半句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过。”

“你觉得你的雇主小姐怎么样?”

“暴力,蛮横,不讲理,”雷德回忆起和蕾娜相处的点点滴滴,“但是钱给得很大方。”

“没有了吗?”

“……挑香皂的品味还挺不错。”

蕾娜的柠檬皂确实好用,雷德偷偷用了好几次,每次洗完都很润。

“你们两个人真的很像呢,”看着雷德的模样,海洛伊丝轻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嘶哑,“昨夜我问了蕾娜同样的问题,她的回答和你一模一样。”

海洛伊丝伸手,为雷德抚平衣领上的褶皱。

她的指尖在雷德锁骨处的旧伤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收回。

这是上次蕾娜把雷德按在墙上时留下的,海洛伊丝还亲手为雷德涂了药膏。

海洛伊丝没告诉雷德,其实她昨天准备了两份报告。

一份包含了雷德和维罗妮卡的“深入交流”,而另一份则完全没有提及这方面的内容。

毕竟海洛伊丝是接受了蕾娜的委托才前往拍卖会的,昨天的事情结束之后,海洛伊丝自然要前往诺瓦尔别院向蕾娜汇报情况。

而借着汇报情况的机会,海洛伊丝旁敲侧击地确认了蕾娜的心意。

视蕾娜的想法不同,海洛伊丝也会提交不同的报告。

蕾娜和雷德都是同样别扭的性格,如果不给他们俩添上一把火的话,他们之间的感情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进展。

况且,留在一位未来公爵的身边,总比跟在一个落魄的酒馆老板身边强吧?

海洛伊丝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做那个恶人吧。

“你不觉得,留在蕾娜身边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吗?”

雷德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留在雇主小姐身边?

这个念头像是一块烧红的铁板,烫得雷德喉咙发紧。

雷德当然想过——怎么可能没想过?

那个蛮不讲理的大小姐,动不动就踹人,可只要自己逗弄她,蕾娜又会露出那副让人欲拒还迎的表情——

妈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海洛伊丝将刀尖抵在他喉结上,力道刚好留下一道红痕:

“想好了再说,小子。”

海洛伊丝的声音很低。

雷德太熟悉这种语气了,两年前自己站在来生酒馆门前时,海洛伊丝就是用这样的声音扔来一块脏抹布:

“要跟我干,还是留在这等死?”

而现在,海洛伊丝又用同样的语气逼雷德做选择。

我他妈能怎么选?

蕾娜是雇主,是契约关系,是迟早要结束的临时搭档。

可海洛伊丝……

海洛伊丝是“家”,是来生酒馆的灯光,是永远给他留着一杯朗姆酒的——

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海洛伊丝现在的眼神像是要杀了我?

操,我到底在比较什么?

雷德猛地咬住舌尖,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

可海洛伊丝的刀尖还抵在他的喉咙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无法逃避。

“你想撮合我和蕾娜?”

雷德别开脸,喉咙干涩得发疼。

海洛伊丝猛地拽住雷德的衣领,将他拉进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雷德,”海洛伊丝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但声音却温柔得可怕,“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来生酒馆。”

“……不要擅自替我做决定。”

雷德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海洛伊丝的眼神忽然变了——

那种熟悉的、带着杀意的温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雷德,你被解雇了。”

海洛伊丝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记闷棍,狠狠地砸在雷德的后脑勺上。

雷德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海洛伊丝已经转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她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让雷德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雷德还能看清一件事——

吧台上那杯喝了一半的朗姆酒,杯沿的口红印已经被海洛伊丝擦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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