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树原本应该是生长在更南方的地区,但得益于天上笼罩的巨大魔法阵,桉树在这里也能长的很好,村民们会将这些树木砍下来,做成质地硬朗的家具,就连树林后的那个教堂,也是用桉树木搭起来的,那是阿尔斯和父亲曾经短暂住过一星期的教堂。
“我们在这里借宿一晚。”阿尔斯向莱茵提议,莱茵看了看她脸上的绷带,为她带上兜帽,让她把自己的一头金发藏好,两人这才穿过林子走向教堂。夜深了,村民们都已经回了屋,所幸教堂的门还开着,大厅里坐着一个牧师,牧师手里捧着圣约,似乎是在守夜。
阿尔斯为了不暴露身份,便选择了不说话,全程让莱茵去和那个牧师交流,莱茵倒是提前准备好了谎话,对那个牧师解释道:“我的同伴被腐蚀性液体烧坏了脸,还吸入了一些气体,所以她不能说话,我们需要一间房屋。”
牧师仔细打量了一下阿尔斯,说道:“可怜的孩子,愿神保佑你。”
阿尔斯对着牧师,看了看牧师身后的神像,垂下头,向着牧师行了个屈膝礼,她尽量让自己装的虔诚一些,哪怕她一点也不信所谓的神。
“谢谢。”
莱茵替阿尔斯道了谢,两人跟着牧师去往走廊的尽头,那边还空着一个房间,阿尔斯像记得那片树林一样记得这个房间,她和父亲曾经住在这里,唯一不同的是,牧师不是当年的那个。
“好好休息,想住多久都可以。”
牧师说罢,捧着圣约就转身离去,就在他踏出门的一刹那,一张书签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
“牧师大人,你的书签掉了。”
莱茵跟过去,把书签捡起来,忽然觉得有些怪——作为书签而言,这张纸似乎有些太软了。
“谢谢你先生。”牧师慌忙把书签接过去,可莱茵还是看到了那柔软纸张上的字:“赎罪券?”
牧师顿在门口,僵硬地笑了笑:“是的,先生。”
莱茵:“神职人员也会买这个吗?”
牧师显得有些为难:“啊...当然不会,这是圣座发放的,明天打算发放出去。”
如果是准备发放出去的,那为何要单独夹在书里?
牧师拙劣的谎言骗不到莱茵,可莱茵也并没有想要当场揭穿他,而是把目光移向那重新夹回书里的赎罪券:“我想买下它。”
“这...也好,”牧师略微想了想,“一枚银币一张,当然,如果你愿意买更多,我还可以给你少点儿。”
“就这张吧。”
莱茵说着,忽然感受到有人在拉他的衣角,他回过头,从阿尔斯的眼里看到了厌恶。
阿尔斯不能说话,眼睁睁地看着莱茵买下了那张赎罪券,等到牧师的脚步声走远,莱茵展开了隔音法阵,阿尔斯才嗔怒地开口:“为什么花钱买这种屁用没有的东西?”
“一枚银币而已。”莱茵平静地说。
“而已?”
阿尔斯对莱茵的态度嗤之以鼻,她指着那张软趴趴的赎罪券,狠狠出了两口气:“你不会真信那牧师的话吧,能赎清罪孽,带来幸福什么的?”
“没有信,也没有不信。”莱茵说。
阿尔斯:“那你买它做什么,希望圣女大人能上天堂?”
“不是,”莱茵看着她,“我只是觉得应该买一张,除了这个,我没有别的东西想买了。”
阿尔斯回望过去,看见勇者铁灰色的眼,眼里什么都没有,就连月光也消失在里面,透过他的眼睛,阿尔斯仿佛看见一个黑洞,一张赎罪券粗糙地缝补在心上。
“好吧。”
阿尔斯叹了一声,转头坐在床上。
莱茵把行囊放到地上,随意脱掉鞋子,也直接躺了上去,教堂不似旅店,这里并没有随时供应木桶和清水,他们只能稍微整理下自己的贴身衣物,直接入睡。
莱茵倒是很快睡着了,他已经习惯了让阿尔斯守夜。
阿尔斯同样习惯了看着莱茵睡觉,迎着月光,她靠在窗台边,目光落到莱茵脱下的灰袍上,赎罪券的一角从兜里露出一点。
骗人的东西。
阿尔斯心里骂了一句,蹑手蹑脚地探过去,用两根手指把赎罪券夹了出来。
她好奇地看着赎罪券,发现这就是一张成本极低的木浆纸,闻起来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不难推断,这应该是用外面那些桉树做的,纸张极其易碎,她能想象,自己只需要稍微用点力,这赎罪券就能像蒲公英一样飘得到处都是。
赎罪券本是如此脆弱?
阿尔斯想起了自己和父亲在很多年前见到的赎罪券,尽管那仍然是一张骗人的纸,可质量也不至于如此。
她觉察到一丝矛盾,便回到自己的床上,靠在窗台边,望着天上的月亮,一边发呆一边想,过了一会,她的内心有了个猜测:那个牧师在骗人。
这不是圣座发放的赎罪券,这是那个牧师自己做的,卖给村民,收敛钱财。
一定是这样!
阿尔斯痛恨如此的敛财行为,在强盗、小偷、骗子之间,她宁愿选择强盗和小偷,像骗子这样辜负信任的家伙,就应该把舌头割掉,再把嘴巴缝上,让这些人永远也不能开口说话!
最让她难受的是,她的朋友,竟然自愿被欺骗!
不知不觉,她的手握成了拳,赎罪券也已经在手里化成了齑粉,她的手掌一摊开,窗外的微风就把这些粉末带走了一大半。
“一银币没了...”
“明天他不会生我气吧...”
阿尔斯愣愣地看着掌心,又瞅了瞅一旁的莱茵,心里忐忑起来,她感到自己的心似乎又跳了跳,手心凉凉的,她有些坐立难安,只盼着赶紧天亮,不管到时候莱茵会不会怪她,那至少事情也有个结果,她的心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悬着,有时候,往往等待才是最折磨的。
阿尔斯就这么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坐起来,看着自己的脚趾头,一会儿玩玩手指,或者把头埋在枕头里,再翻过来,把枕头盖在脸上...她折腾了大半夜,最终决定放空脑子。
她换了个方向,躺在床上,盯着窗外摇动的桉树叶,树叶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晃,一会儿分散,一会儿合拢,就像是莱茵心上的黑洞。
她的眼皮渐渐沉重,她闭上眼,世界陷入一片黑,黑暗中,突兀地冒出一张完好的赎罪券,像是梦,又像是刻在眼皮里的壁画。
不多时,赎罪券真的出现在了她的手里,回望四周,天上是高高的蓬顶,顶上画着神明向人间洒下恩惠的彩画,巨大的彩绘玻璃窗铺满了四周的墙壁,彩光聚集到壁画正下方的圆桌上。
圆桌在巨大房间的中心,周围都是阶梯状延伸出去的席位,这里似乎是某个会议厅,而她是会议的一员,她坐在中心的圆桌前,面前摆着个鎏金木牌,木牌上刻着一行娟秀的字:圣女院,米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