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案书写乌鸦的殉职演讲稿,羽毛笔尖沙沙划过羊皮纸。
"维瑟尔大人一生恪守圣光之道..."
笔尖突然一顿。
纸上晕开一滴水渍。接着是第二滴。
霍克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颊,指尖沾到冰凉的液体。
——他在流泪。
他盯着那滴泪,仿佛在看某种陌生的异物。五年了,自从离开流放地,他就再没流过泪。连他自己都以为,那个会在马厩里蜷缩着抽泣的男孩早已死去。可此刻,为那个把他当工具驯养的男人,眼泪却止不住。
烛火噼啪作响,恍惚间,他看见五年前的自己——
乌鸦站在焚化炉旁,将一杯热茶塞进他冻僵的手里。"喝了。"男人声音冷硬,却在转身时把披风留给了他。
高烧昏迷时,有人把毯子扔在他身上。他挣扎着睁开眼,只看见乌鸦离去的背影
第一次成功刑具召唤数量增加时,乌鸦的手落在他肩上,一触即离。"还行。"就这两个字,却让他整夜未眠。
记忆最后定格在那个永远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你做得不错。"
可乌鸦从未回头看他。
霍克突然攥紧羊皮纸,指节发白。
为什么?
他杀过婴儿,屠过村庄,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那些惨叫与哀求从未在他心里激起一丝波澜。可此刻,为那个把他当工具驯养的男人——
"你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他的胸膛。
记忆如潮水涌来:
贫民窟粪堆旁,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破布下,怀里紧抱着染血的《圣典》
马厩的黑暗中,莎拉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混合着肉铺老板的喘息,而他咬破嘴唇咽下血与泪
圣水刑台上,十二道液体灌入喉咙时,他死死盯着大司祭金丝眼镜上的反光。
霍克的手剧烈颤抖,羽毛笔啪嗒掉落,墨汁溅在审判长徽章上。
三十岁的审判长突然从椅子上滑落。
黑袍裹住身体,他蜷缩进墙角,银链哗啦作响。此刻他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面塞雷",只是那个从未长大过的、遍体鳞伤的男孩。
"我好累...好痛..." 呜咽从齿缝间挤出,像受伤的幼兽。
泪水砸在地板上,每一滴都映着摇曳的烛光。
冷酷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
"你要出人头地。"
男孩抽泣着反驳:
"可代价是什么?我变成了什么?"
声音更严厉,带着乌鸦特有的冰冷腔调:
"要么吃人,要么被吃。这世界从来如此。"
霍克蜷缩的剪影与墙上刑具的影子重叠,最终被黑暗吞噬。
黎明第一缕光透过彩窗时,霍克缓缓站起。
他机械地擦干脸,整理衣袍,捡起羽毛笔继续书写。眼泪仍在流,但表情已恢复往日的冷漠。
羊皮纸最后一行:
"我们失去了一位伟大的导师。"
笔尖在"导师"二字上洇开一片墨渍。
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霍克站在审判庭高台上,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声音沙哑而深情,说到动情处甚至哽咽。
"维瑟尔大人教会我的最后一课,是忠诚。"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从未有人见过"铁面塞雷"如此失态——这个连处决婴儿都不会皱眉的男人,此刻竟红了眼眶。
老审判官甲摩挲着下巴:"演技不错。"
年轻审判官乙皱眉:"可他的手指在发抖...不像是装的。"
丙冷笑:"若是真的,这种软蛋也配坐审判长之位?"
演讲结束,霍克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清晰的议论:"听说维瑟尔大人死前,喝过蓝晶茶..."
他的脚步未停,银链在袖中无声绞紧,勒得腕骨生疼。
阳光照在他脸上,未干的泪痕与嘴角扬起的冰冷弧度形成诡异对比。
第七枢机的密令在黎明时分送达。
羊皮卷轴上的火漆印被霍克用银链挑开,链刃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逐字读完,指尖在"觉醒者儿童"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墨迹晕染开一小片阴影。
"圣光在上,审判庭必将净化污秽。"他对着信使微笑,声音虔诚得无可挑剔。
信使离开后,霍克站在窗前,凝视着审判庭广场上正在清洗地砖的仆役。水流冲刷着石缝里的陈年血迹,却怎么也洗不干净——就像教会的历史,无论用多少圣水祷告,那些肮脏的秘密总会从字里行间渗出来。
他转身走向密室。
镀金圣典悬浮在暗红色的法阵中央,书页无风自动。霍克划破手掌,让鲜血滴在某一页的空白处。血珠蠕动,化作一行扭曲的文字:
"羔羊的血,亦可染红圣袍。"
地下审判厅的空气凝固如铅。
十二个孩子跪在圆形大厅中央,最小的那个还在抽噎,手腕被铁链磨出了血。贵族观刑席上传来窃窃私语,有人摇着扇子抱怨血腥味太重。
霍克缓步入场,黑袍下摆扫过地砖,银链缠绕在他的右臂上,偶尔不受控制地颤动一下——自从吸收了乌鸦的灵魂,这链子就变得不太安分。
"以圣光之名。"他展开《圣典》,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今日我们将净化这些被污染的容器。"
高台上的第七枢机微微前倾身子,阴影中只能看见他交叠的双手,指节上戴着一枚嵌有蓝宝石的戒指。
霍克抬手,三件刑具从虚空中浮现:烈焰十字桩、忏悔尖钉、圣光绞索。贵族们屏住呼吸,等着看这些孩子被折磨得惨叫连连。
"净化开始。"
十字桩刺向第一个孩子的胸口,却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化作黑雾。霍克藏在袖中的手指轻勾,所有刑具同时爆发刺目的圣光——但在光芒淹没视野的刹那,黑雾已经钻进了孩子们的七窍。
他们倒下时脸上甚至带着安详。
"真是……高效。"第七枢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听不出喜怒。
霍克单膝跪地,银链垂落:"圣光不容玷污,属下只是省去了无谓的痛苦。"
他低头时,余光瞥见那个六岁女孩的手心朝上,掌心里躺着一枚银币——币面上刻着一行小字:
人非羔羊
焚化炉的蓝焰吞没最后一具尸体时,霍克正在签署晋升令。
"把约克调去北境,让莱恩接管刑讯处。"他对书记官说,羽毛笔尖戳破羊皮纸,"就说这是枢机大人的意思。"
书记官捧着文书退下后,霍克走到窗前。夕阳将审判庭的尖顶染成血色,广场上的人群正在散去,他们谈论着新审判长的"铁腕手段",语气里满是敬畏。
密室里的镀金圣典又翻过一页。
新增的条文正在渗血,那些字迹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当羔羊戴上狼的面具,牧羊人该如何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