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踏上了前往“幽冥宫殿”的旅途——那个精灵男在临别前，低声提起便已颤抖的名字。它隐藏于东境深处，雪与死的国度，被称为魔王“安塔莱斯”的沉眠之所。

而我，诺兰——身为勇者，却第一次感到手心冰冷，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

“你在发抖哦，勇者大人。”艾莉西娅调侃着，一边抱着胸裹紧身上的衣服。“不是说好要拯救世界的吗？怎么，到最后了，却怕起来了？”

“才不是。”我笑着辩解，却止不住牙齿的微微颤抖，“你不也是吗……只是……风有点大。”

“哼，嘴硬。”她朝我眨了下眼，但牙齿也在发抖，“不过……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虽然如此，艾莉西娅的声音，像极了风雪中的炉火，有点调皮，有点没有说服力，却也温暖。她的笑容，在这片银白的雪野中，显得格外耀眼。

“诺兰大人。”莉安娜的声音忽然从侧面传来，依旧是冷静沉稳，却隐隐透出紧张，“根据地图，再过两个山口就是魔王城的结界区域。前方可能……有埋伏。”

我转过头，她正牵着战马，银白披风覆盖着她那一身金属铠甲，整个人宛如雪中的战神。而我，望着她冰蓝色的眼睛，却第一次看出她眼中藏着的……不安。

“我会挡在你前面，”她忽然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

“你一直都这么说啊。”我苦笑，“你总觉得我会随时死掉。”

她抿了抿唇，最终低下头，“因为……我不能承受那样的未来。”

“喂喂喂——别当着我的面又在秀恩爱了吗？”

最后一个声音是尤菲米娅，头顶戴着蓬松的毛帽，怀里捧着用圣火烤热的汤壶。她快步走来，站到我和莉安娜之间，强行插入两人之间的距离，气鼓鼓地瞪着我。

“别忘了，我可是公主！你们在我面前调情，也太傲慢了吧？”

“公主殿下，您这也太强词夺理了……”

“闭嘴，莉安娜，你是骑士，保护勇者就好，恋爱什么的——不行！”

“……哈？”莉安娜皱起眉，而艾莉西娅则在一旁“噗哧”一笑。

我望着她们，忽然觉得这一刻安宁得不真实。

如果这是梦的话……就请让我不要醒来。

但梦终究会结束。

——因为我们，终于走到了终点。

幽冥宫殿，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宫殿，雪山之巅上被黑色火焰笼罩的巨大城堡，门前盘踞着四道身影。

四天王。

他们各自站在城门的四角，仿佛等待多年的命运之门终于开启。

左翼，一个披着猩红战甲的巨熊咆哮而立，那是兽人族的王，“裂岩·布罗塔尔”。

右翼，翅膀裹着冰霜的鸟人身影从天而降，是“霜羽·凯斯特”，速度与寒气并存的猎杀者。

前方正对我们者，是那看似人类却长有魔角与漆黑权杖的青年，他吐息之间，腐蚀了大地——“魔猿·贺尔斯”。

最后，从地底拔地而起的，是那株燃烧着傲慢火焰的树妖女王——“炎蔓·芙莉莎”。

四天王，魔王麾下最强的守护者。

他们齐声说出同一句话：

“你们终于来了，勇者之队。”

“你们也终于出现了。”我拔出了圣剑，“来吧——让我们结束这场命运的游戏！”

四人分别对上各个方位。

莉安娜与裂岩·布罗塔尔撞击在一起，剑光对抗巨锤，火星四溅。

艾莉西娅化作一道影子，直扑霜羽·凯斯特，飞跃山壁之间，刀刃寒光连闪。

尤菲米娅站在我身侧，展开圣灵结界，对抗魔猿贺尔斯释放出的腐蚀法术。

而我——也终于明白，这是我们的最终考验。

这不再是“旅途”，而是“战场”。

---

“诺兰大人——小心！”

莉安娜挡下了一记来自布罗塔尔的碎岩冲击，却也被重锤轰飞，血洒雪地。

我来不及反应，魔猿贺尔斯已跳跃而来，一拳砸下。

尤菲米娅的圣灵结界在那一瞬支离破碎，她尖叫着倒飞出去，吐出鲜血。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倒下！！！”

我怒吼着冲上前，剑光炸裂，却被魔猿的一掌击中，重重摔在地上，骨骼仿佛都碎裂开来。

“诺兰！！！”

“勇者！！！”

三人齐声呼唤我的名字，却又无力支援彼此。

我们……正在逐一失守。

风雪再起，天地间只剩下黑与白。

而我的眼前，是猩红。

那是莉安娜的血。

她从空中坠落，战甲碎裂，剑尖插入雪地，勉力撑着不倒，却已无力再战。

“莉……安娜？”

我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敢靠近。

“退下。”她低声说，却连目光都已开始涣散，“你不能死在这里……”

“我不能——看着你去死！”我扑过去，扶住她的身体，血液顺着我手臂流下，冰冷刺骨。

布罗塔尔巨锤再度高举，如陨星般朝我们砸下。

“诺兰！放手！”她怒吼着挣脱我，最后一剑斩出——

那是她毕生所有剑意的汇聚，如月华洒落，如星河凝聚。

——【天光·终断】！

巨熊的战甲被划开，一道血痕贯穿他的肩膀到腰部，但他临死前咆哮着挥出锤子。

砰！！！

莉安娜的身体，被砸飞了出去。

不远处的石壁染上了血红，她倒在雪地里，眼睛望着我，嘴角浮现一抹几乎看不出的笑容。

“……你没有死，就好。”

“我……不……”

我扑过去，跪倒在她身边，想要用恢复术、用圣灵泉、用任何东西，只要能救她——

“够了。”她按住我的手，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

“你已经……很努力了，诺兰。”

“别说话！！别说这种……好像要告别的话！！！”

“不是告别。”她缓缓闭上了眼，“只是……拜托你，带着我们活下去。”

“莉安娜！！！”

风吹过的那一瞬，我听见她心跳停止的声音。

她不动了。

我喊了她的名字，喊了一次、又一次。

她的手，从我指缝间滑落。

我知道那是最后的温度。

那一刻，我听见雪地在哭。

---

“够了。”艾莉西娅说，声音冰冷到了极点。

她站在我身边，长发被风卷起，黑色披风像影子般在风中飘扬。

“你这个胆小鬼。”她低头看着我，目光冷得像霜刃。

“莉安娜死了，你连剑都拿不稳了吗？”

我抬起头，泪水模糊视线，只看到她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我不配是勇者。”

“是啊。”她点头，“你确实不配。”

我怔住。

她居然说了。

她居然不否认。

“因为你太傲慢了。”她一步步逼近我，“你总以为自己能保护每一个人，却从来没有好好听过我们的心声。”

“你以为，我们跟你走上旅途，是救赎？是在玩过家家吗？”

“错了，诺兰——我们是自己选择跟随你的。不是为了被你保护，而是为了与你并肩。”

“但现在，你连站都不愿意站起来。”

她蹲下身，轻轻将莉安娜的剑放在我怀里。

“她临死前最后的动作，是把剑朝你这边递来的。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低头看向那柄剑，血未干，锋芒依旧。

“她把她的意志，托付给了你。”艾莉西娅站起身，转过身去，“所以你不能就这么倒下。”

“……那你呢？”我咬紧牙，“你呢……你要我怎么面对你们一个个去死？！”

她背对着我，露出失望的表情，沉默良久，然后低声道：

“那就先……让我去死吧。”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插入我心中。

我想站起，却已经来不及。

艾莉西娅已冲入战场。

她的身影如黑夜中最孤独的一道流光，闪烁在四天王之间。

她不要命地攻击，不要命地挡下每一击本该杀死我的攻击。

“艾莉——别！！”

“给我看清楚——诺兰！”

她的声音回荡在战场上：

“我们不是你的羁绊——我们是你前行的力量！”

魔猿贺尔斯、霜羽凯斯特、炎蔓芙莉莎——三大魔王部将将她围困。

一个人，对抗三位天王。

她知道自己会死。

但她笑着。

我看见她回头，向我露出最后一个笑容。

“我选择了你……所以没有后悔。”

三道攻击同时落下，轰然爆响。

雪山震动，冰壁崩塌。

艾莉西娅的身影被黑炎吞没。

我……

终于崩溃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仰天怒吼，双眼炸裂的光芒撕破苍穹。

我的手握住了圣剑。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回应了我的愤怒。

光与火融合，圣剑释放出从未有过的神圣之焰。

这是莉安娜的剑意。

这是艾莉西娅的影子。

这是我灵魂深处的咆哮。

“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我冲了出去，带着风暴与火焰，直扑四天王。

我的剑，仿佛撕裂了天。

那不是普通的斩击，而是将整个天空都劈开的一道怒焰。

圣剑与魔焰融合，光焰交织。

莉安娜的执念、艾莉西娅的信念，都汇聚在这柄剑中。

我杀进四天王之间，甚至没有思考战术。

我不再需要战术——我只需要能斩杀他们。

复仇！复仇！！复仇！！！

“你这家伙，已经疯了吗！！”火焰魔女芙莉莎怒吼。

“疯了又如何！！”

我怒吼着斩落，火焰与神圣之光交错，将她从半空一剑贯穿。

她尖叫着燃烧成灰，连哀嚎都被光焰吞没。

霜羽凯斯特扇动翅膀，试图逃离，但我化作闪电追击，将他钉死在冰壁之上。

他临死前看见我那双燃烧着泪与火焰的眼睛，终于露出了恐惧。

“你不是人类……”

“不，我是——是那个愿意为爱而屠神屠魔的人类。”

我一剑将他斩为两半。

最后是魔猿贺尔斯。

他挥动巨锤，狂暴如雷。

“你……无法一个人战胜我们！！！”

“但你们……杀了她们。”

轰！！！

我用剑挡住他的大锤，任凭鲜血从手臂流出，咬紧牙怒吼着将他逼退。

“所以，我要你们全部下地狱。”

我将圣剑高举过顶，逆光斩落。

那是最后一击——

【圣裁·断界斩】！！

天地崩裂。

雪山震颤。

四天王全部陨落。

风停了。

雪，也静了。

唯有我，立于血泊之中，低头，看着破碎的剑与自己的双手。

她们死了。

我还活着。

但这算什么“胜利”？

“终于……都死光了吗？”

一个声音，冰冷地从雪山深处传来。

脚步缓缓踏出，一个黑袍身影从地穴中走出。

他的眼睛赤红，披着紫黑色的魔翼，气息压迫整个空间。

他就是——魔王·卡勒姆。

“可怜的勇者。”他轻笑，“你终于杀够了？”

我缓缓抬头，怒火尚未熄灭。

“你……终于肯出来了。”

“我是一直在等。”魔王举起手，一道暗红魔焰在掌中燃烧。

“等你变得足够痛苦，才值得我亲手杀你。”

我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朝他走去。

剑光黯淡，圣剑已经濒临破碎。

但我还活着。

“你已经没有同伴了。”魔王微笑，“连复仇的意义都没有了。”

“……她们不会白死的。”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剑举起。

魔王身后，地狱之门缓缓开启，无数魔物咆哮着爬行而出。

“如果你想赴死，我可以成全你。”

“不是赴死。”我低声说。

“是要让你，为她们陪葬。”

下一刻，我们同时动了。

剑与魔焰再次交锋，天空再度燃烧。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也不再害怕死亡。

我唯一想做的，是让魔王死在我面前。

我们从雪山之巅打到冰河之下，从岩洞深处杀到光明之顶。

天地间的魔物如潮水般涌来，但在我怒火之下纷纷化为尘埃。

但我也在崩溃。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撕裂，骨头碎裂，血液烧灼。

“结束了，勇者。”魔王低声说，他的魔焰已经穿透我的腹部，将我钉在地面上。

“这就是你的结局。”

我想反击，却再也举不起剑。

我倒下了。

天地安静了。

雪再次落下，落在我脸上——很凉，很痛。

我看到模糊中，莉安娜和艾莉西娅的脸，出现在雪中。

“……对不起。”

我低声呢喃，闭上了眼。

这一刻，我真的放弃了。

但——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了我额头上。

“诺兰……”

是尤菲米娅的声音。

她的眼角含泪，嘴角却带着坚定的微笑。

她的手放在我心口，轻轻按下。

“你的生命……还没有结束。”

“我的勇者，还不能死。”

“我……命令你，给我活下去。”

她低声咏唱咒语，身上浮现出无数魔纹。

那是禁术——复活术。

而她要献出的，是自己全部的寿命。

我睁大了眼，拼命想阻止她。

“不要——不要！！尤菲米娅！！！不要！！！停下！！！”

“我爱你。”

她俯身吻了我一下，然后——

光芒炸裂。

她的身体，在我眼前化为无数光粒，随风飘散。

我睁大眼，抱着虚空中的她，仿佛能挽回那道渐渐消散的身影。

她的声音仍回荡在耳边：

“去打败魔王吧，勇者。因为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雪花，凝固。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我睁开眼，泪水早已模糊视野。

但心脏，还在跳动。

她，把我救了回来。

尤菲米娅，用尽了自己的寿命。

“你这个蠢女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他的怒吼震撼整个天地。

他跪在雪地上，手中圣剑发出刺眼的光芒。

但这一次，那不是圣剑的光。

而是——人的光。

「勇者」的力量，并非源于圣剑，也并非来自血统，更不是命运。

而是来自于自身，来自他曾爱过的人，曾想守护的一切。

她们死去了。

但她们的灵魂，仍然和他在一起。

莉安娜的剑意，与他并肩化作无尽锋芒。

艾莉西娅的影子，支撑着他的背后化作一抹诡光。

尤菲米娅的温柔，如月光洒落，照亮他前行的道路。

这就是——他的傲慢。

不是拯救世界的妄想。

不是英雄光环的假象。

而是明知无法拯救一切，仍想为她们，拼尽全力。

泪落。剑鸣！

他站起身，破碎的圣剑在手中重组，化为全新之刃。

它没有名字。

它就是他的意志。

是他失去所爱之人落下无奈的泪水。

是他想要不辜负她们为他而死的决心。

“醒来，奈落！”

他一步步向魔王走去。

“为什么……你还活着……”卡勒姆震惊地低语。

他抬起头，眼中只有冷静、坚定、与悲伤。

“因为——她们的牺牲，还没被回应。”

“因为我还没把你——杀了。”

魔王嘶吼，魔焰翻腾，他张开黑翼，释放最后的力量。

【地狱降临·黑星陨落】！！

整个雪山化为黑夜，无数陨星坠落，天地即将崩塌。

但他，不再退缩。

他拔剑。

脚踏雪地，一步，二步——

化作流光冲入陨星之间。

剑光炸裂，一剑斩灭黑星。

又一剑，劈开魔王之翼。

“你明明已经……失去了一切！！”

“错了。”

他低声说：

“我现在才真正拥有一切。”

——剑，穿透了魔王的心脏。

——光，从天地间爆发而出。

魔王发出撕裂般的尖叫：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才是命运之子！！！”

“命运，是我自己选的。”

他将剑彻底斩入魔王体内。

“结束吧，卡勒姆。”

轰！！！

天地崩塌，魔王在光芒中消散。

黑夜消退，雪山溶解，幻境之城开始瓦解。

周围的一切，像水面般崩塌、剥落。

＊

我仿佛再次坠落。

这熟悉的坠落感——

幻境，要结束了。

而她们……

我跪倒在崩塌的冰面上，伸手想抓住那一道道即将远去的身影。

莉安娜跪坐在原地，胸口鲜血淌出，仍微笑地看着我。

“你啊……终于像个真正的勇者了。”

艾莉西娅抱着匕首站起，咳出血来，轻笑：“记得我说的……就算你哭丧着脸，也得往前走。”

尤菲米娅化作光影走来，温柔地握住我的手。

“诺兰——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对不起……我没能——”

她用指尖堵住我嘴唇，眼角带泪。

“能被你记住，已经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了。”

她们化作三道光，轻轻地融入我的胸口。

泪水，终于止不住流下。

我——

无法挽回。

但我可以铭记。

“我不会再妄想拯救世界。”

我站起身，眼中流淌出柔和的光芒。

“但我一定要让你们的牺牲，有意义。”

“我活着，是为了你们。”

———

崩塌，继续。

世界如镜子碎裂，我整个人被撕裂般吸入黑暗之中。

下一刻，我睁开眼，发现自己——

正躺在那熟悉的黑石地板上。

昏暗的火光摇曳，周围是一圈熟悉的浮雕图腾。

我回来了。

永夜之塔·第六层。

“……幻境结束了吗？”

我喃喃低语，泪水悄然滑落。

而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吸声。

“……诺兰？”

是——

莉安娜！

我猛然回头。

她，竟完好无损地坐在旁边，揉着头，一脸迷糊。

“头……好痛，我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很长很长的梦？”

“我也是……”艾莉西娅低声回应。

尤菲米娅也靠在角落，抱着法杖，眼角含泪。

她们都醒了。

我愣住片刻，然后扑过去紧紧抱住她们。

“喂喂喂，突然做什么啦？！”莉安娜大叫。

“主人，你抱得太紧了啊……咳，咳咳……”艾莉西娅挣扎。

“诺兰……你，是不是……哭了？”尤菲米娅轻轻问。

我没说话，只是将她们抱得更紧。

这一次，我不再傲慢。

不再妄图拯救所有人。

但她们三人，我会用尽全力守护。

——这，就是我真正的勇者之路。